李青辞拨了半碗菜给他。
那人受宠若惊,一见是位穿官服的大人,倒头就要跪拜。
李青辞道:“不必,你自安心吃饭。”
说完,李青辞抬脚就走,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慢慢吃饭。
碗里的菜煮过头了,偏咸,味道一般,糠饼里几乎没掺白面。
这手艺比秦翠英还不如。
李青辞细细嚼着饼子,咽下去时,仍旧剌嗓子眼。
叹了口气,李青辞端着吃干净的碗,起身离开。
走到大锅前,见筐里还剩下半块饼子,他俯身拿起,朝帐篷里走。
里头诸位大人,都坐在椅子上喝热茶。
李青辞笑着问好:“诸位吃得如何?”
郑其正摆摆手,一脸苦意:“尚未饱腹,勉强有五分饱,账目紧,这也是没法子的事。”
李青辞长哦一声:“可巧,我这还剩半块饼子,诸位分吃了吧。”
他先掰了一大块递给郑其正:“同知大人辛劳,怎能让您饿着肚子办差。”
郑其正神色一僵,随即笑着应和:“那真是多谢李主事美意。”
他收下饼子,面色如常地吃着,囫囵嚼了几口就咽,不料直接噎住,他用力拍着胸口,脸色涨得通红。
“同知大人!”
“我的大人哎,您老慢着点!”
其余人一哄而上,倒水的,拍背的,一副心痛不已、恨不得以身代之的模样。
李青辞冷眼看着,笑道:“看把同知大人饿的,不嚼就咽了,同知大人都吃不饱,在座的诸位想必也是腹中犹饥。”
他掰碎饼子,一人递过去一块:“都赶紧吃吧,一会儿还得出去巡察。”
郑其正缓过神来,脸色难看极了。
这小子,竟如此下他的脸!
没等他发作,就听李青辞情真意切道:“李某不忍见诸位饥饿,这个差使还有月余才完,日子还长,明日我就去工部禀告实情,让主官向户部陈情,多给咱们拨些银子,最起码得让咱们吃饱啊。”
郑其正满腔怒火僵住,这要是报上去,那还得了!
传出去,他们贪财克扣到这种份上,到时候遂宁府丢人丢到京里去了!
他赶紧堆起笑意:“李主事,你放心,等会儿我就让人重新核对账目,说什么也要把饭钱挤出来,只要您在这监管一日,保管您吃饱吃好。”
李青辞一脸感动:“如此太好不过,多谢同知大人为下官们着想。”
郑其正笑得咬牙切齿:“好说好说。”
李青辞微微一笑,翩然离去。
等他离开后,郑其正猛地拍桌,怒喝道:“你们的脑袋还要不要了!炊房是谁负责的?跟蝗虫过境似的,恨不得搜刮干净!圣上体恤爱民,真捅上去能有好果子吃吗,你们这是想干什么!”
众人压低脑袋,均沉默不语。
这种事大家都参与,都分钱。
郑其正扫视众人,神色严峻:“你们平日如何我心里有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这次沙英河检修,那是上朝过了堂的差使,要是办不好,以后就别干了,回家种地去吧!”
一位县丞硬着头皮开口:“大人,卑职们晓得厉害,这就着人整改。”
郑其正长出一口气,语气缓和两分:“除了膳食,还有疏浚用的筏子、长柄斗勺等用具,一律按拨派的银子采买。”
“谁要是掉进钱眼里,敢以次充好,影响了工期,回去我就向知府大人禀告,到时候丢了官、免了职,可别怪本官没有提醒过诸位。”
“是,大人。”典吏扶着他坐下,“您老消消气,这就着人去改。”
第二日。
李青辞去打饭时,伙食又提升了一截,糠饼里也掺了一部分白面,没那么剌嗓子了,此外,还多架起了三口大锅,里头熬着菜汤,锅里的两根大棒骨看着极其显眼。
见此情景,李青辞也知晓分寸,这是到极限了,他没再抓住不放。
水至清则无鱼。
他打饭时,先沿着所有大锅走一遍,底下人拿不准他到底在哪口锅吃饭,只好事事做好,菜都是洗了三四遍,确保没有泥沙。
见他又和夫役一同吃饭,一位官员忍不住讥讽:“这位李大人,面子活做得真漂亮!瞧着还真像那么回事。”
郑其正闻言冷笑:“你也去学他。”
这人面色讪讪:“同知大人,卑职年纪大了,那些糠饼吃下肚,不好克化。”
郑其正一摔袖子:“那就少说些拈酸吃醋的话,风大,别呛了喉咙!”
这人老老实实低头吃饭,没再言语。
下半晌,李青辞依旧站在河坡,期间来回走动,查看疏浚详情。
帐篷里的几个人对了下眼神,猜测着李青辞能装多久,这天寒地冻的,晌午在外头吃冷饭,这又顶着寒风吹。
一人挤眉弄眼,要是他病了,大家都松快了。
其余人笑而不语。
郑其正没管他们,他整理好官帽官服,往袖中揣个手炉,抬脚走出帐篷。
剩下的人一脸苦意,不情愿地往外走。
郑其正来到李青辞身边,笑着说:“李主事辛劳,回帐篷喝口热茶吧,这里我们盯着呢。”
李青辞欣然作揖:“多谢同知大人体恤。”
他回到帐篷,坐在火炉前喝水。
郑其正那些人也是两榜进士出身,又在地方历练多年,身上都有真本事。
虽小节有损,但大节无碍。
这两日,他学到不少东西,先贤有云:纸上得来终觉浅,得知此事要躬行。
很多事只有亲身见过才懂,像他以往坐在衙署只翻阅公文,两厢对照,不免有井底之蛙之感。
感叹中,视线落在身前的墨色披风上,不由得思绪翩飞。
长于天地间,徜徉于江河湖海的蛟龙,日常所见皆是广阔天地,确实不会安于一隅。
可是……
李青辞低下头,神情晦暗。
风吹过,呼啸不止,像是谁在呜咽。
临到傍晚点卯,一行人聚在帐篷里,各自汇报今日的进度,简短讨论需要整改的地方,又商定好明日的任务,便四下离去。
李青辞到家后,先喝了碗热茶,然后认真吃饭,两盘菜吃得干干净净,添了两碗米饭。
在院中消食时,两条腿又酸又软,今日走得路远,又一直站着,感觉脚都肿了。
回想起以前,十七八岁的时候,他一天能走三四个时辰,也不怎么歇,到了晚上依旧生龙活虎。
哪像现在,虚得不行。
李青辞叹了口气,脚步虚浮地往屋里走。
睡了一夜,也不解乏。
李青辞撑着疲累的身体起床,顶着寒风骑马,心里止不住地庆幸,还好玄鳞给他做了这个披风。
晌午放饭时,差役看见李青辞已经波澜不惊,毕竟一连半个月,这人天天来打饭,再稀罕的物也看腻了。
李青辞寻了一处没人的地方坐下吃饭,咬着糠饼快速嚼着,手里的饭菜已经温凉,得赶紧吃。
突然,他嘴里的饼子被薅走了。
“这什么玩意!”玄鳞蹲在他身后,摸着他的脑袋,拧眉道,“又凉又硬,能吃吗?”
李青辞僵住,手都端不稳碗。
他竭力维持平静,想显得若无其事一点。
这时,他手里的碗也被拿走,耳边又响起嫌弃的话语:“你怎么吃这种东西,没钱了?”
他抿着颤抖的嘴唇,低头道:“有钱,现在大家都吃这个。”
玄鳞伸进衣领,摩挲他的脖子:“别吃了,你怎么能跟他们一样。”
脖颈传来微凉,激起一阵阵颤栗,李青辞又压低脑袋:“都是人,没什么不一样的。”
玄鳞语气不屑,理所当然道:“你和他们当然不一样,你是我的小崽儿,有我养着你。”
他抬手把饼子和碗扔了,速度太快,李青辞都来不及阻止。
随后,玄鳞拿着一个绿筒子搁在他眼前:“吃这个,里面有栗子,我让松鼠精摘的,每一颗都又甜又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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