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辞马上就要三十六岁了,一个甲子,那他差不多还能活二十五年。
也足够了。
如果能等到玄鳞,就和他好好过完剩下的日子,等不到就算了,能维持这个年纪一直活到六十岁,他也不亏。
到时候玄鳞回来找他,只能看见一个坟包,那他在玄鳞眼里,一直都是那个小崽子。
玄鳞说了,就算他死了,只会难过一会儿。
那也没什么好挂忧的。
李青辞朝孔雀开口:“好,开始吧。”
孔雀缓缓催动法术:“事先跟你说好,这个法术很疼,我没有办法帮你缓解,你只能自己咬牙扛着。”
李青辞深吸一口气,闭上眼:“好,我知道了。”
……
深夜,后院里回荡着一声声凄厉的喊叫,以及令人毛骨悚然的抓挠声。
李青辞痛苦地在地上扭曲,手指的皮肉磨破,鲜血淋漓,几乎露出骨头。
太疼了!!!
真得太疼了!!!!!
浑身上下像是被极细的蛛丝一遍遍切割,皮肉迸开,血肉模糊,然后再愈合,再重新划烂。
这只是身体的疼,还有灵魂上的痛苦,痛到极致,却只能清醒着承受。
孔雀别开眼,给李青辞布下一个结界。
这种惨状他一眼都看不下去。
凄厉的喊叫逐渐暗哑,鲜红的血液流成一道道小溪,随着时间的推移凝固,变成黑褐色。
孔雀坐在树上,太阳第四次升起时,他打开门走进屋里,将地上血淋淋的人扶起来。
“青辞,好了,你熬过去了。”
……
日月更替,斗转星移,时间如白驹过隙,匆匆流过。
时值初夏,清澈的小溪淙淙流着,瀑布飞溅,带起一阵凉爽的水汽。
碧绿的潭水中,一双暗金色的巨大眼眸缓缓掀开。
玄鳞从沉睡中醒来,抬眼看着头顶的天光,缓了几息,他下意识想往一个地方去。
摆动的身躯却硬生生停滞在半道,随后缓缓下落,重新沉入水中。
玄鳞内心一片空茫,怔怔看着上方的天空。
不知过去多久。
玄鳞摆动尾巴,破水而出。
他立在岸边,环顾四周,才恍然发现,这里原来是他第一次见李青辞的地方。
玄鳞突然觉得很丧气,一觉醒来,原来没有什么不同,他心里还是惦记那个没良心的小崽子。
以往他每次睡醒,都会立刻去找小崽子,但现在……
玄鳞看着眼前熟悉的小潭,心里越想越气,他怎么就放不下那个没心肝的人。
站在潭边矗立许久,玄鳞仍旧想不到自己要去哪。
江河湖海众多,天际广阔,好像都没有他想去的地方。
他一脚踢碎一块大石头,沉着脸,漫无目的地往山下走。
鼻翼翕动,玄鳞突然嗅到了一股似曾相识的气味,好像在哪里闻见过。
他寻着气味望过去,就见一个小姑娘在挖野菜。
玄鳞拧眉思索,除了李青辞,他不记得其他人的脸,跟其他的人也没有过交集。
这个小姑娘的脸对他来说很陌生,她的气息他明明是第一次嗅到,却总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为什么他会对这个小姑娘感到熟悉呢?
梳着两条麻花辫的小姑娘挎着篮子,跑到河边呼喊:“爹!该回家了,太阳快下山了。”
一个身形精壮的男人拎着一篓子鱼走到岸边,他接过小姑娘手里的篮子,两人一起朝山下走。
男人道:“快走快走,你奶奶还在山脚等着呢。”
玄鳞看着那个男人,心里愈发疑惑,这个男人身上的气息他更加熟悉了,他是真的在哪里嗅到过。
他缀在这两人身后。
到了山脚,一位头发花白的妇人,蹙着眉,大声指责:“元宝!你怎么不穿鞋?山上净小石子儿,扎到脚怎么办?”
男人听完,立刻把手上的草鞋套在脚上。
小姑娘蹦蹦跳跳跑到妇人身边:“奶奶,我今天挖到好多野菜,回去你给我蒸菜团子吃。”
妇人抬高手,摸着自己孙女的脑袋,笑道:“瞧瞧我孙女,真能干,长得又高又漂亮!”
小姑娘笑嘻嘻的,搂着她一条胳膊:“嘿嘿!奶奶,我现在比你高了!”
玄鳞的眼神一直落在那个头发花白的妇人身上,他认真嗅了嗅,脑中的迷雾在一瞬间破开。
她是小崽子的朋友,是那个叫静婉的小姑娘。
这个男人是当初她肚子里那个崽子。
麻花辫小姑娘是这个男人的孩子。
那个叫静婉的小姑娘,现在满头白发,脸上很多褶皱。
他虽然记不清静婉的脸,但他觉得静婉的样子好像不是这样的,他应该是旁边麻花辫小姑娘的样子。
他记得静婉和小崽子是一样大的,那小崽子现在是什么样子?
玄鳞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祖孙三人走远。
陈静婉哎哟一声:“不行了,走慢点,奶奶老了,跟不上你们的步子了。”
老了。
老了……
玄鳞知道老了是什么意思。
那他的小崽子也老了吗?
玄鳞瞬间找到了自己想去的地方。
李青辞在他心口捅了一下,还把他锁了起来,他只是给了李青辞一巴掌,让他摔了下屁股墩,这怎么能行,不能这么轻易放过他。
玄鳞不再迷茫,他调转方向,当即掐诀要往京城去,他要抓住李青辞好好教训一顿。
可是掐诀的手一直在抖,玄鳞深深喘着粗气,慌乱到脚步都不稳了。
恍惚中,他好像嗅到了小崽子的气味儿。
一阵风朝他吹过来,玄鳞仔细嗅着。
不是错觉,他真的嗅到了小崽子的气味。
他循着气味,来到一座房子前,入目就是一颗熟悉的树。
他曾经给小崽子摘过这种树上的果子。
眼前这棵树是小崽子栽的,他记得他走的时候,这棵树还没有小崽子的胳膊粗。
现在……
玄鳞抬眼望去,这棵树比两个小崽子加一起都粗。
脚下的路程被一步步缩短,那股熟悉到几乎刻在心里的气味越来越浓郁。
玄鳞来到房门前,颤着手撩开帘子。
满屋子全是小崽子的气味儿,可是他睃巡一圈,都没有看到熟悉的人影。
屋里摆放着一口棺材。
玄鳞知道棺材是干什么用的,那是凡人装死人用的。
一股浓郁的熟悉气息从棺材里散发出来。
玄鳞突然腿软,几乎要站不稳了,他心里很害怕,他第一次这么害怕,以前打架快死的时候都没这么怕过。
他忍着惊惧的心神,一步步走过去。
棺材露了一掌宽的缝,他透过缝隙,看到李青辞躺在棺材里。
双眼紧闭,面容苍白。
玄鳞愣住了,他缓缓探出手,哆哆嗦嗦地去碰李青辞的脖颈。
细微的跳动震在他指腹。
玄鳞一下子瘫软下来,像被打碎脊骨一样,他跌坐在棺材旁大口喘气。
颤抖到几乎痉挛的手掌按在棺材上,玄鳞突然很愤怒,他站起来,一把掀开棺材盖儿。
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他揪起李青辞的衣领,把人从棺材里拽起来,暴怒大吼:“李青辞!你脑子有病吗!你一个活人为什么要睡在死人待的棺材里!”
这么大的动静,李青辞却依旧沉睡。
玄鳞满心慌乱,把他紧紧抱在怀里,无措地喊他:“……小崽儿,小崽儿!你怎么了?你说句话,你明明还活着的。”
玄鳞手掌按在他心口,迫切地感受他的心跳:“小崽儿乖,先别睡了,你别睡了,跟我说话,你跟我说话!”
这时,紧闭的眼帘颤了颤,李青辞缓缓张开了眼睛。
玄鳞一瞬不瞬地盯着怀里的人,双臂颤抖得几乎抱不住人了。
李青辞眼睛凝神的一瞬间,翘起嘴角笑了起来:“玄鳞,你回来啦!我好想你呀!”
玄鳞看着他满头的黑发,跟上次离开时一模一样的脸,他内心没有欣喜,只有恐慌:“你做了什么?为什么你的样子没有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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