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了想,李青辞还是问出了口:“你这是为什么?”
孔雀沉默片刻,答道:“他太黏我,不好好打坐修行,身上的气息越来越淡。”
薛九陵是薛陵的第九次转世。
李青辞道:“他和薛陵像吗?”
“像。”孔雀神情黯淡,又道,“也不像,长相有八分相似,性格完全不同。”
李青辞沉思,缓声道:“不是一个人,不可能完全相似,退一步说,就算是同一个人,不同年纪,性格也会不同。”
“不是!”
孔雀陡然高声反驳:“他们就是一个人!我在薛陵灵魂上打了标记,我不可能认错,薛九陵是他的转世,他们是一个人。”
李青辞心下哀叹:“如果薛九陵就是薛陵,那你为什么躲他?他喜欢你,是你一直以来的期望,你喜欢薛陵,守着他一次又一次的转世,终于等到最像他的一世,不该一尝夙愿吗?”
孔雀沉默不语,很快,他唇角扬起一抹笑来:“或许是我养歪了,等我掰掰他的性子,到时候就像了。”
李青辞听完,不知作何反应。
以往,在孔雀嘴里,薛陵是一个温柔、清雅、坚韧的道士,修行刻苦,道行深厚,按理说,他应该降妖除怪,却把孔雀一个妖养在观里,悉心照料。
薛陵当观主时,香火极其鼎盛,甚至被当朝封为皇家道观。
虽然他仅见了薛九陵五面,交谈不多,但也能看出他本性是个骄纵、怕苦的人。
这根本就是两个人,再怎么掰也不可能回得来。
有时候,太清醒,也不是什么好事。
糊涂,反而活得开心一点。
最可怕的是,清醒却故作糊涂。
李青辞站起身,走到孔雀身前,拍了拍他的肩,问道:“你现在识字多吗?”
“不多。”孔雀坦然道,“薛陵不在,没人天天督促我读写,以前记得也都忘了。”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李青辞想说让他读读这首诗,话到嘴边又咽下了。
想了想,他祝愿道:“希望你能得偿所愿。”
孔雀扬唇一笑,只是笑意不达眼底,周身萦绕着一缕淡淡的落寞。
李青辞又拍了拍他的肩。
孔雀皱眉:“你总拍我肩干什么?”
李青辞解释道:“对人来说,这是表示安慰的意思。”
孔雀虽然身处尘世,可一心系在薛陵身上,对凡人的事,其实知之甚少。
“是吗?”孔雀挑眉,站起来,在他肩上也拍了两下,“薛陵教过我,说来而不往非礼也,你先头死了娘,这又死了爹,喜欢的人也不知所踪,确实该安慰安慰你。”
李青辞沉默了,面对如此安慰,着实让人哑口无言、有苦难言。
他翻了个白眼,无语道:“你以后还是别安慰人了。”
难道妖都是这样吗?说话如出一辙的难听。
孔雀旋身坐下,继续往嘴里扔果子,轻佻一笑:“以前薛陵的师弟们,总向薛陵告状,说我刻薄,嘴里不干不净,言辞鄙薄,但薛陵从来没怪过我,他说我本性如此,不是成心的。”
“其实不是的,有时候我是故意的,我就是厌恶他们,他们总在背后叫我畜牲。”
李青辞静静听着,挪了一步,先拍拍他的肩以示安慰,随即问道:“刚刚你安慰我说的话,也是故意的?”
孔雀一愣,随即笑开:“那倒不是,我是真心安慰你的。”
他挺喜欢李青辞这个小孩的,觉得他能坐得住,每次来,都能在牌位前坐很久,有些像薛陵打坐的时候。
那时候,他太想薛陵了,还没找到第九次转世,就蹲在树下用沙子画画,这是薛陵教他的,也教过他用笔在纸上画,可他握不好笔,最后学了一半无疾而终。
这时,李青辞走过来,蹲在他脚边看,问能不能教他,他想画他娘的样子。
他抬头看过去,发现李青辞哭得眼睛红肿,脸上的泪痕都没干。
就这样,他莫名其妙地和一个没有他腿高的凡人小孩玩了一下午。
李青辞问他叫什么名字,他说叫孔雀。
李青辞有些诧异,问他为什么叫这个名字,他回答,因为他就是孔雀,他是妖。
其实他叫小孔雀,因为薛陵就这么叫他,但是他觉得自己长大了,就把小字去掉了。
他以为李青辞知道他是妖会哭叫着跑开,结果大出意料,李青辞反应很平淡,说怪不得他那么漂亮,原来不是人。
漂亮。
他喜欢这个词。
薛陵经常说他漂亮,还花了好长时间,在纸上画下他的原形。
那是他第一次开屏。
后来……没有后来了,薛陵突然死了。
突然,肩膀被拍了一下,他从回忆中抽身。
李青辞看着他,声音很温和:“孔雀,你记住,藏好你的真心,千万不要再拿出来安慰人了,真的!”
愁绪被冲淡,孔雀哈哈大笑起来。
李青辞没再多言,转身离去。
等回到家,余晖只剩一线。
他进屋换下官服,只觉满身疲累。
这段时间,忙着京畿地区的河渠修理和灌溉事宜,一个人恨不得当两个人使,不过,忙得多,学得就多。
时值仲春。
李青辞低头敛目,摸着腕上的珠串,久坐未动。
半晌,一道清脆的童声打破沉默。
“爹爹!回家了!”
李青辞回过神,收起眼前的公文,起身朝外走去。
“李伯伯,你看到我爹了吗?”一个五岁幼童,高高昂着脑袋看他。
他俯身蹲下,闻声道:“你爹去隔壁了,一会儿就回来。”
“李伯伯,隔壁在哪?我去找爹爹。”
他抱起孩子,朝外走:“我带你去。”
刚踏出门口,张方印随着一干人等出来了,他笑着上前接过自己女儿:“青辞兄,你怎么还没走?”
李青辞道:“有事想入了神,没注意时辰。”
有人接话:“李大人这是想什么呢,连放衙都忘了。”
李青辞浅笑不语。
另一人叹气:“我们是手里有活不得不留,不然我早回家了,天天早出晚归,我那一岁多的儿子都跟我不亲了。”
这一群人都是有家有口的,一放衙都想立刻飞奔回家。
李青辞缀在后面,跟着人群朝外走,同为都水司官员的孙茂林,走在李青辞身侧,侧目朝他看去。
眼前的青年,身形挺直,风姿清隽,眉眼褪去青涩稚气,显出三分成熟沉稳。
似青竹临水,若修筠倚石。
李青辞视线虚散,不紧不慢走着。
每个人的方向不同,众人渐渐分开,有人坐轿,有人走路,有人乘车。
今日府里的两架马车都有用处,高琼枝去城外赏花,李巧妤去马场骑马。
他今天要走着回家。
索性,现在天长,温度不冷不热,左右他闲着无事,多走走就当锻炼身体了。
孙茂林快步走到他身边,笑问:“李大人,我今日在醉香楼设宴,邀了几位同僚,不知你可否赏光,小酌两杯。”
李青辞想了想,打算应承,忽然有人喊他。
“李青辞!”
李青辞闻声,转头望去。
一个很高的年轻男人,穿着一身黑衣,年龄约莫二十岁上下。
不近不远的距离,刚好能看清男人慵懒的神情和眼角眉梢的笑意。
李青辞低头看着自己右手,由于常年握笔,经过时光的磋磨,磨出一个厚茧。
他恍惚想着,刚才那个幼童喊他伯伯,便算了一下自己的年龄。
如今他二十七岁。
原来已经过去十年了。
玄鳞放下手,摆好姿势,等着小崽子跑过来扑他。
可是小崽子只看了他一眼,就低下头没再抬起过。
他眯眼扫了一下,见小崽子身边站着人,以为他是不好意思,便没再喊人,站着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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