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谕脑子里的一根线,当场嘣的一声,断开了。
他一拳头就砸了上去。
脑子一片空白,他什么也没想。愤怒过度,他什么都没法想,只是对着那男人一拳又一拳,把他打的鼻青脸肿,眼睛都睁不开。
请来的安保被他吓得大惊。
男人先是被他一拳砸中面门,鼻骨断裂鼻血横流地倒到墙上。
方谕又上去砸了几拳头,男人终于反应过来,龇牙咧嘴地骂了他一句小白脸,跟他扭打在一起。
方谕也被他狠狠往脸上打了一拳,打得他半张脸瞬间肿起来,嘴角冒血。
可他居然一点都不疼,也不知道自己哪儿来的力气,转头冲上去,又朝着男人揍。
“□□爹!”男人骂他,“臭婊子生的,你敢打老子!?我他爹把你也关进去!把你也弄死!!”
“滚!”
方谕也骂起来,他大喊,“你再敢碰他试试!我杀了你!我要杀了你!我跟你拼了!!”
两个安保费尽力气,才把他和男人分开。
方谕气得掉眼泪,咬牙切齿地还要再打。
“方老板,别打了!”女安保说,“再打就是过当了!你可能就要去蹲几天了,严重的话,你会判刑的!到时候他会被放出来,可以留在外面!”
“你不在这儿,他又来了的话,陈先生怎么办!?”
这话一出,方谕挥出去的拳头停在了半空。
他气喘吁吁,两眼通红地瞪着男人。
男人也眼睛红通通地瞪着他,满脸都是血。
方谕收起手,后退几步,转身拉开病房门,冲了进去。
他找到陈舷了,陈舷躲在桌子底下独自发抖。
方谕伸手去碰他,他惊声惨叫。
然后,陈舷抬起头。
他恐惧的眼睛,刺进方谕的瞳孔里。
午前天晴,阳光照在病房里。
这样的晴天,陈舷躲在见不到光的桌子底下,方谕蹲在阳光直射的桌子外。明暗的分割线黑白分明,把他和陈舷太过直接地撕开。
陈舷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他。
脸擦干净了,方谕把湿巾团成一团,丢到垃圾桶里。
他趴在床边栏杆上,明明还算平静,可眼泪忽然又掉了下来。方谕抬手抹了抹脸,低头,望向陈舷。
“哥,”他轻轻说,“我也不会让你害怕地活一辈子。”
不知道陈舷是不是听见了,他的眼皮忽然动了动。
但他没醒。
第55章 相信
陈舷昏睡了很久, 没有做梦。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意识回笼。
眼皮抖了抖,陈舷睁开沉重的双眼。
病房里一片漆黑, 没有开灯。陈舷对着天花板呆了半晌,脑子里麻木恍惚,一片空白, 什么心思都没有, 平静得吓人。
手上传来些许异样感。
陈舷抬起双手,两手上已经都包了几层绷带。
左手手背上, 还贴了贴布。
陈舷想不起来为什么手上有伤,镇静剂让他脑子木得像个傻子。
有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陈舷茫然扭头,看见方谕盘腿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大约是保持一个姿势太久了, 他正坐直起身,调整着姿势, 半侧过身坐好。
黑暗里,看不清脸。
“小鱼。”
陈舷叫他, 声音哑得几不可闻。
方谕动作一顿。
“哥。”他说, “你醒了?”
听到他的声音, 陈舷麻木宕机的脑子里终于起了点波澜。
他想起了发生的事。
“……嗯,”他说,“小鱼。”
方谕愣了须臾,才应声:“我在。”
陈舷朝他伸出手, 指尖抓住他的袖子。
“怎么不开灯?”
“你在睡。”方谕顺从地把他抓住的这只手递过来,抓着他的手臂,摩挲了几下,“也没人回来,干脆就没开灯。要开灯吗?我去给你接水喝。”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方谕的声音好像比以前更苦涩了,对他的不忍和自责在语气里越发深重。
陈舷的嗓子又疼又哑,的确想喝水,于是哑声说好。
方谕从椅子上起身,打开了暖黄的床头灯。
屋子里亮了起来,陈舷看见方谕,愣了下。
方谕的脸色更加憔悴,看起来和他这个癌症病人都差不多了。但更值得在意的是,他肿起来的半边脸。
他半张脸都贴着纱布。
方谕抓了几下头发,去给他接了杯温水。
他把陈舷的床调高一点,让他坐起来了些,把水杯交到他手里。
陈舷接过了水,抬起眼睛,看向方谕。
方谕眼眶发红。
陈舷拿着水,半晌没喝,只盯着他。方谕终于发觉哪里不对,一抬头,和他四目相对。
【——哥!】
【是我,哥。】
【没事的,哥,没事的……是门口那个人吗?没事的,他没进来。】
方谕气喘吁吁,满头大汗,捂着他耳朵来的急切样子,在陈舷眼前浮现。
昏昏沉沉了半天再醒来,这一切都像做梦似的恍惚。
陈舷浑身上下都跟死了一样平静,毫无波澜。他记不起当时的恐惧,也没法共情自己。
他记不起那时看见来的是方谕时,自己心脏的停拍,和猛然恢复的呼吸。
但他看着方谕,看着他的眼睛——这是不管不顾跟着他跳进冬天的江水里救他的人,是抢在“教官”前面挡在他门前的人,是台风天都要冒死爬着高梯给他找玫瑰的人。
陈舷朝着他,伸出了手。
他朝着方谕伸出了手。陈舷五指微微发颤,指尖病态地发白。他把四根手指都扣起来,只对着方谕递出一根小拇指。
方谕一怔。
他望了望陈舷的脸,又低头看了看他绑了几圈绷带的手,踌躇了会儿,终于,犹犹豫豫地也伸出小拇指。
他们像要拉勾,但陈舷没去碰他。
两根手指之间,还有一段距离。
他们谁都没动。
“我如果,做手术的时候死了,”陈舷问他,“你怎么办?”
方谕想了想,说:“去江宁大桥跳江。”
“要跟我……一起死吗?”
“嗯。再把所有的钱都捐给青少年心理健康委员会,还有研究胃癌的医疗项目吧。”
“我不能再让你一个人孤零零地去哪儿了。”方谕说,“我不要再做对不起你的事了,哥。”
陈舷还是没动。
“我已经完蛋了,”陈舷说,“我有惊恐,有应激,有解离,会失忆。我不是你记得的那样了,我以后都回不来了……”
“你是我哥。”方谕忙说,“不对,你别这么想,你一直都是我哥,变成什么样,都是我哥。你是被欺负了,不是什么完蛋了……没有什么回得来和回不来的,你不是一直都在这里吗?”
陈舷哑然。
他又看见方谕急切的眼睛。
“……那你。”
陈舷喉咙里突然更加干涩,涩得发疼。他顿了顿,继续问:“你……小时候说的话,还算吗?”
“都算,当然都算。”方谕急急忙忙地说。
陈舷笑了一声出来——这么多天了,他第一次笑出声音,尽管只是很短促的一声。
他把手伸过去,勾住了方谕的小指。
十二年,弯弯绕绕的十二年。
陈舷盯着他们相交连的手指,想起自己十几岁的时候,第一次这样傻里傻气地拉着他的手指,非要他拉勾。
方谕嫌他幼稚,却也没泼冷水,只是无奈地叹着气,和他这样拉了勾。
陈舷听见自己的声音,听见自己对方谕厉声嚷嚷,是十五岁那年的稚气。
【你以后绝对不离开我!】
方谕无奈着:【我以后绝对不离开你……我以后,绝对不离开我哥。】
“我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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