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有很多新的,都在工作室里,我可以去工作室给你取。”
方谕拉着他走向路边,陈舷却忽然不说话了。
往外走了几步,方谕突然被狠狠一拽,停在了原地。
他回头,才看见陈舷紧抿着嘴,脸色发凝,看向他的眼睛也有些不自然。
“……你,”陈舷问他,“会做西装吗?”
方谕一怔。
“我想要你给我做衣服……行不行?”陈舷顿了顿,又摸摸自己的后脖颈,眼神飘开,补充,“要是档期不行,就算了。”
“行,当然行,”方谕忙说,“我给你做。”
“真的?会不会很麻烦?”
方谕又愣住了会儿。
陈舷又犹豫地挠挠脸,低下脑袋,整张脸都通红。
“不麻烦,怎么会麻烦,”方谕说,“给你做,一点儿都不麻烦。”
陈舷这才抬起眼皮,眼睛闪烁:“真的?”
“真的。”方谕转身,拉起他的手,“不麻烦,我早该给你做点什么了。我先去带你逛,等晚上回去了,我就给你量尺寸,做衣服。”
方谕神色认真。
陈舷愣了会儿,点头笑开:“好。”
方谕拍拍他的肩膀,也笑起来,他笑起来时还和十五岁那天打完一架时一样,陈舷忽然又闻见学校走廊里说不清是什么的味道,听见不甚清晰的早读声。
他怔了瞬。
方谕把他牵起来,走向路边。一转身,陈舷又看见都灵城宽阔的广场和面前的大路,看见远处的花和大教堂。前面穿着裙子的女孩走向复古的公交车站,坐上不知终点站是哪儿的公车。
方谕带他上了西蒙的车,西蒙换了辆敞篷车来。
他们坐上车,疾驰在都灵城的公路上。
方谕带他去了博物馆,去了大教堂,去了都灵艺术学院。
方谕带他来的现代艺术博物馆,在利沃利城堡里。买了票后到了门口,正在检票进入时,陈舷松开他就往里飘忽着,溜了。
方谕在后头叹了口气,收起票根跟着进去,没说什么。
他早已习惯陈舷这个撒手没。
现代艺术博物馆装潢复古瑰丽,顶上的天花板都是一片壁画,往前走一走又是皇宫似的一片,天花板是一片圆拱的墙。
陈舷在场地里四面八方地乱飘,把展品一个一个看了过来,每看一个都把眼睛瞪得溜圆发光——因为一个都没见过。
他到处飘着晃,方谕就在后头负着手跟着他。
看见什么不明白的,陈舷就回头问他:“这什么?”
“毕加索的立体主义。”
“这个呢?”
“《戴珍珠耳环的少女》,很有名,1665年的布面油画。”
“那这个呢?”
“用黑白线以代钟表,红线代表血液,表示时间等于鲜血的现代艺术。”方谕看了眼旁边的意大利语介绍,“这个发想还是不错的,中间的红线如果能再多一点,做成器官的形状的话,应该能更有表现张力。”
陈舷表情呆滞:“喔……”
听不懂。
但听得出方先生在对艺术作品进行点评。
现代艺术真是厉害,陈舷看了一圈,有的令他站在前面走不动道,有的令他站在前面脑袋宕机,实在有点不能理解,比如一把随意洒在桌子上的糖。
平平无奇的桌子,平平无奇的糖。
陈舷都要觉得这是哪个工作人员拿来的糖了。
可能这就是艺术。
不能理解。
逛完了博物馆,方谕又带他去了都灵艺术学院。两个地方有点距离,到的时候已经有些晚。
学校里没多少学生,黄昏要落了,方谕带着他在学校里走了一圈。走着走着,陈舷就有点走不动道了,小腿直发疼。
他蹲下去,抱着膝盖缩成一团。
“哥?!”方谕忙过来,“怎么了哥,又低血糖吗?”
陈舷没吭声,回味了一下这一整天。
“不对……”他明白过味儿来,“今天走太多了,我不行了,出机场那么远,博物馆还那么大……”
他话尾发抖,都染上了一丝委屈。
“那不走了,”方谕忙搓搓他的肩膀,“不走了,我背你回去。”
“我走好远了,”陈舷委屈巴巴地抬头,“回家吧,我真不行了。”
“好。”方谕说,“那我背你吧。”
陈舷说行。
方谕背过身,把后背交给他。陈舷抬手扑上去,倒在他后背上。方谕把他背了起来,在后背上颠登了两下,背着他往学校外面走。
他们也在学校里走了一段路了,陈舷偏头往旁边看。国外有名的大学,校内环境着实不错,水清又草绿,树也枝繁叶茂,教学楼都是欧式的建筑圆形的拱门,这会儿还有几个学生躲在拱门里看手机。
教学楼上头的校徽在黄昏的光芒下闪闪发光,楼前,意大利的国旗高挂,随着春风飘扬。
陈舷往方谕身上靠了靠。
说起来,方谕带他来这儿干什么?
这儿是大学,又不是景点。
“小鱼,”陈舷问他,“你是在这儿上学来着吗?”
方谕讶异:“你怎么知道?”
陈舷轻轻笑:“猜的,不然你带我进来这儿干什么。”
方谕也无奈地笑了声。
“是你学校,你就说呗,干嘛从进校门开始就一声不吭,就只知道介绍景点,说什么这个教学楼那个艺术楼。”陈舷打量四周,“这儿挺好的。”
“本来打算出校门再告诉你。”方谕说。
陈舷轻笑。
他们沿着石板小路慢慢往外走,途中有个学生匆匆忙忙地从旁边跑了过去。陈舷又回头去望,望着那学生匆匆地跑离在视线里,恍惚间,他把他看成了方谕。
方谕大约也这样跑过,在这个学校里,在跟陈舷分开之后。
一个人在异国他乡,刚开始语言不通,也不容易的。
陈舷想着,把脑袋靠在他身上,把他搂紧。
风在吹,四月的春风在吹。
陈舷趴在他后背上说:“你这个学校,确实很好。”
“怎么就突然很好了?”方谕说,“你刚刚不还说花花草草老树太多,一到夏天肯定闹蚊子灾吗。”
“当然好了,养了你的学校。”陈舷说,“我怎么听你这话有怨气,我说中了?你经常被蚊子叮?”
“还真是。”方谕不无怨念,“全世界的蚊子都不是东西。有一次还在我眼皮上叮了一口,教授问我是不是结膜炎了。”
“……”
陈舷试着想了想他眼皮上多了一个浑圆的蚊子包的模样,噗嗤一下,被逗乐了。
“今天没照顾好你,”方谕叹了一声,“我都没记住,你已经走了好多路了,怪我,晚上我给你按按。”
“没错,都怪你。”陈舷说,“我要喝蜂蜜水。”
“行。”
“我要喝奶油浓汤,听说这里很会做。”
“嘶。这我不能答应你,我得先问问医生和营养师。”方谕说,“要是能吃,我就给你做,不能吃的话,你晚上还是吃粥吧。”
“行吧,那我要吃鸡丝粥。”
“行。”
“什么都行?”陈舷说,“我要洗冷水澡。”
方谕一下子冷了声音:“不行。”
陈舷笑得更开心了——他就想听方谕说不行。那话怎么说来着?忘了,反正他喜欢跟方谕犯贱,等方谕懊恼无语地骂他一句,陈舷就开心了,就会欢天喜地从善如流地依言滚走,浑身上下都爽得要飞。
方谕背着他出了校门,上车,把车开回家。回家时天都黑了,家门前的小道上亮起了灯。
都灵真是好地方,路灯都很有造型,欧式复古像手提煤油灯似的造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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