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三个月了。从他做完切胃手术开始,又三个月多了。
陈白元打电话过来,告诉方谕,陈舷得去复查。
于是方谕带着他去都灵城医院又看了一次。
检查过程里,陈舷依然紧张,死抓着他不放手,做检查的时候就抱着双臂不安。方谕抽空就抱一抱他,揽着他的肩膀,安慰他没事。
“我在这儿,哥,”他说,“没事的,没事,别害怕。”
陈舷朝他牵强地扯扯嘴角,脸色却苍白至极。
他害怕癌症又回来。太疼了,治病也疼得病也疼,他太害怕。
但好在复查没有任何问题,检查的医生和蔼地笑着,把结果交给他们,说了一句叽里咕噜的意大利语。
陈舷不明所以,望向方谕,吓得整张脸都在绷紧。
“他说你很健康,不用担心,完全没有复发。”方谕说,“他让你保持好心情。”
陈舷悬着的一颗心放了下来,松了口气。
“我说了你不会有事的,要保持好心情,哥。”方谕又提醒他一句,捏捏他的脸,“开心对恢复有好处。”
“我听见了。”陈舷拉住他的手腕,“我最近很好,你带着我,我就开心。”
方谕愣了下,然后无奈一笑。
“回家回家,”陈舷又搓搓自己的胳膊,惊魂未定地往他身上一倒,“吓死我了。”
*
时装秀的日子快到了,会场彻底完整,最后的几天,就是在一直彩排。
陈舷坐在底下,看着漂亮的模特们极其专业的在T台上一个个走过去。
方谕又在里里外外地乱忙,日子逼近的这几天尤其。
陈舷总看见他被一群人围着走来走去。
但他每次在台上忙一会儿,就会低头去找陈舷。陈舷总坐在那个位置上——他知道方谕会找他,所以一直坐在那里。
所以,方谕找他,也总是很快。
每次方谕看见他,都会跟他挥挥手,短暂地从工作时的臭脸中抽离出来,柔和地朝他笑。
这么一次两次三次,谁都看得出他俩有事儿,搞得会场的工作人员看陈舷的眼神都不对劲了。
后来还时不时地有人过来,打量陈舷几眼,低头问马西莫两句话。
俩人叽里咕噜地谈一会儿,然后,那人就会意味深长地朝陈舷看一眼。
陈舷每次都迷茫地眨眨眼。
来人便会礼貌地朝他笑笑,离开,其中还有人会礼貌地向他递上名片。
陈舷坐在这儿的近两个月里,这样的事儿已经来了好几十次。
距离时装秀还有七天——这天,又来了一个。
来的是个长相清秀的金发中年男人,看起来文质彬彬,十分和蔼,胸前挂着个工作证。
和之前来的所有人一样,他和马西莫说了两句话之后,就站起身来,朝陈舷礼貌地笑笑,转身离开。
陈舷想都知道是来问什么的,但这回实在无聊,便和马西莫开口确认:“他们都来问你什么?”
马西莫淡淡地回答:“您和老板的关系。”
“果然。”陈舷说,“那你说了什么?”
“我说是心爱之人。”
“……”陈舷有点被恶心着,“下次能换个没这么肉麻的说法吗?”
“肉麻吗?”马西莫歪歪脑袋,“这不是事实吗,陈先生,在意大利,我们都这么介绍爱人。”
肉麻的意大利!
看见他的表情,马西莫笑出声来:“这并不肉麻吧,这只是陈述事实。中国人都太含蓄了,一主动表达爱就觉得肉麻、矫情,不愿说出口。”
“大家都觉得,不说出口对方也能明白,因为你们相爱。可人又不能读心,不说出口,人家怎么知道呢。”
他似乎话里有话。
陈舷看了他一眼。
马西莫带着一如既往的温和微笑看着他,平静至极。
“所以,没有什么肉麻不肉麻的,老板的确最爱您,我没说错。”
陈舷干笑一声:“说不过你。”
“事实如此。”马西莫耸了耸肩。
陈舷看了片刻马西莫平和的脸,忽然有些感慨:“其实,有一段时间,我以为你是他在意大利找的新男朋友。”
马西莫刚微笑着喝了口蜂蜜水。
陈舷这话一出,他“噗——”地一口,全给喷了。
他不仅喷了,还呛到了,就那么后背一弯,脸低在两腿间,左手捂着脸咳个没完。
马西莫动静挺大,会场中,四面八方的工作人员都被动静吸引,扭头过来,目光各异地投来视线。
好半天,马西莫才抬起身。
他满脸通红,双眼挂泪,眼睛充血,声音难以置信地发哑:“什么!?!”
陈舷流了几滴冷汗:“有那么吓人吗?”
马西莫又咳嗽几声:“吓人倒不……不,某种程度来说也很吓人。陈先生,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也没有,为什么。”陈舷说,“十几年不见,他身边多了个一直跟着的人,怎么都会多想一下吧。”
那倒也是。
仔细一想,陈舷那会儿精神状态又最不好,一直在盘算去死,肯定比一般人思虑得更多。
马西莫心情平缓许多。
他从胸前口袋里抽出一方帕子,咳嗽着擦了擦嘴。
“那您也……”马西莫深吸一口气,“不,您这还是害我,陈先生,这太恐怖了,难道我下班都还要继续伺候他吗。”
“……你是这么想的?”
“那当然,伺候他只是我的工作。”马西莫说,“这太令人难以想象了,如果真是那样,我不仅上班要伺候,下班也要伺候。”
“原本只是八小时的工作,一下子变成了二十四小时,并且因为这层关系,我的劳动时间不受法律保护,我没有加班费,一旦我被压榨,我也没有地方去为自己夺回公道,法律上会被认定成是我作为——我是说假如,我当然没有和老板有这关系。我是说,如果是您认为的那样,这就会被认定成是我的义务……我没有钱拿!”
马西莫深吸一口气,“太恐怖了,难道在中国,和老板谈恋爱不会是一件恐怖事故吗?”
陈舷无言以对。
他默默喝了口蜂蜜水。
马西莫心情难以平复,他又抓着心脏地方的衣服,深呼吸了好几口气,看起来真是被陈舷吓得不轻。
“抱歉,是我误会了。”陈舷干笑着道歉,“你别在意,毕竟我听说,他这些年都没怎么回国,我就以为是在意大利有了新家……”
马西莫不吭声了。
他沉默片刻,眼中的惊疑慢慢消散。
马西莫忽然就平静了,他缓缓松开抓着衣服的手,呼吸逐渐平息下来,深深地望了陈舷一眼。
“每年都回去的,”马西莫说,“其实,每年都有回去。”
陈舷一怔。
小马秘书拿起水壶,给自己的杯子里满上了一杯,又往陈舷已经见底的杯子里满上了一杯。
“工作室有起色了,资金很充足的这几年,他都有回去,只是没有回家里而已,没有回去见家里人。”马西莫放下水壶,看向陈舷,“老板不喜欢回家,大家都知道,但是喜欢回国,每次过年,都会提前几天就回去。”
“回去了,也不回家,就让我租个车,每天天一亮,就在宁城那里开着车到处乱转,大街小巷地乱走。从过年前几天开始,直到除夕那天晚上,他都会去宁城的火车站或者机场。”
“让我把车停在停车场,他自己一个人下去。他总在出站口坐一天,好像在等人,又好像在找人。”
“我知道他在等谁,又好像在找谁,但他什么都不说。”
“有一次我问他,找到的话,要请人家上车吃饭吗?我可以去提前订个餐位。他沉默了挺久,才跟我说不用,那人大概不想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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