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谕,”陈舷说,“跟我复合吗?”
方谕一怔。
陈舷看着他,伸手,去碰他一只还缠着绷带的手。他把手指缓缓伸进他的指缝里,慢慢地和他十指相扣。
陈舷扣紧他的手。
他声音还是哑:“跟我复合吧。我不跟你一个户口本了,老陈也死了,不会有事了。”
“好,”方谕也扣紧他的手,声音有些急促,“好,当然好。不会再有事,我守着你的,我保证。”
他语气好急,陈舷就吃吃笑了。
“小鱼,做梦……我都不敢这么做。”陈舷声音飘忽,“居然什么都好了,什么都回来了……”
“不是梦。以后不管你哪里疼,都是化疗的副作用,我都已经问好了。所以,你不用再害怕。”
陈舷心头一震。
不用再害怕。
不用再害怕了,真是句很好很好的话。
陈舷低下眼帘,看着车座底下的皮垫子。
“以后,慢慢地就会全都好了。”方谕说,“我会陪你。”
“嗯。”陈舷应下来,“我知道。”
他们到家了。
陈舷站在门口,望着窗台上的躺椅和洒进来的阳光,恍恍惚惚地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明明从出门到回家都没有三个小时。
那些阳光明亮温暖,和高中时教室里总投进来的阳光一样。
陈舷站着看了一会儿,忽然没来由地笑了声。
“笑什么?”方谕换了鞋,把一双拖鞋放到陈舷脚边,又起身,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阳台怎么了?”
“没怎么。”陈舷回身,咳嗽了两声后,“之后,什么安排?”
“等你再好一些,带你去海城。”方谕说,“我答应你的,没有忘记。”
“好。”陈舷说,“先去意大利也行,哪里我都跟你去。”
“不行,先去海城。”方谕伸手,把他身上大衣扣子解开来,给他脱下衣服,“说好了,要给你买套房的,先去看房。”
陈舷愣了下,无奈地又笑一声:“行。”
第83章 喂粥
脱下大衣, 方谕扶着陈舷去卧室里躺下了。
陈舷这三天没睡好,晚上总是做噩梦,又惊醒, 方谕不知道爬起来叫醒他多少次。
把他放下,方谕又去厨房里接了温水来。陈舷哭得嗓子哑,刚刚在车上时, 说话都断断续续地出不来声。
他把温水拿到卧室里来, 递给陈舷。
盯着他喝下了一杯水,方谕问他:“还要再喝点吗?嗓子好受点了没?”
陈舷咳嗽几声, 感受了一下。
“再给我一杯吧。”他说。
方谕说行,拿着杯子,又跑去厨房里, 给他接了一杯。
喝下两三杯温水,陈舷才感觉喉咙舒服了。他把杯子还给方谕, 自己在床上缓缓躺下。
“检查结果都出来了,不用担心了。”方谕拉起被子, 给他盖上, 转手打开了电热褥, “你睡吧,一会儿我给你做小米粥吃。”
他说完,起身要走。
陈舷伸手,一把将他袖子拽住。
方谕在原地一顿, 回过了头来,望见陈舷侧身躺着,撇着嘴,眼睛是一如往常无力的的病恹恹,可眼底却亮晶晶的, 就那么半精神半虚弱地望着他。
“去做衣服?”陈舷小声问,“跟我睡一会儿吧,你也没睡好。”
“……”方谕沉默了会儿,转过身来,“一起睡吗?”
陈舷点点头。
方谕思索片刻,挠了挠挺难看的一头狗啃发,没有拒绝,拉开被子钻了进来。
陈舷往床里面挪挪,给他腾了地方。
方谕浑身热乎,一进来就跟个人形热水袋似的。陈舷抬手就往他身上一搂,挂在他身上。
方谕也翻过身来,抱住了他。
两人相拥,被窝里一下暖和起来。窗帘也拉上了,小卧室里昏暗温暖,外头时不时有几声鸟鸣声叫。
很适合睡觉。
陈舷刚刚在医院门口情绪激动,哭得脑子发蒙,这会儿劲头过去,就脑袋也疼喉咙也疼——虽然喝了热水润嗓,但喉咙还是疼,连浑身骨头都一阵阵地疼。
浑身都疼,可陈舷心里却澎湃得毫无睡意。
这真是个奇怪的感觉。身体虚弱,但精神还在欢呼。可是身子骨撑不起澎湃的心,所以他只能躺在床上,蔫蔫地睡不着。
陈舷感觉自己是一块外边低温发霉、里边酥脆热烫的食物。
还是要到保质期了的那种。
他真是个精神病,哪个正常人会觉得自己像块食物。
陈舷睡不着,干脆开口叫方谕:“小鱼。”
“嗯?”
“我睡不着。”陈舷说,“我真好了吗?”
“当然真好了,”方谕说,“CT也做了,胃镜也做了,核磁共振也做了……能查出毛病的检查,你全都做了,不会有漏掉的。”
“医生来病房里看你情况的时候,不是说过吗,胃镜就是查你这个病的黄金检查,胃镜病理没问题,那就不会有问题了。”
“是哦。”
陈舷往他身上贴,方谕很识时务地把他又抱紧。
“小鱼。”陈舷又叫他,声音沙哑。
“嗯?”
“你困吗?”
“还好。”方谕说,“你睡不着?”
陈舷在他怀里点点头。
他两手环在方谕后腰上,悄悄握在一起,把方谕锁住。
“我跟你说实话,”陈舷小声说,“其实,在宁城刚见面那会儿,有点想捅死你。”
“……”
“怎么你混得这么好呢,我却成了这破样。谁都不欺负你,大伙都围着你转。”
“我心里不平衡。”陈舷说,“太不公平了,你还什么都不知道,恨死你了,看你来气。”
“我那会儿越想越恨,越想越恨……可一看见你那张脸,看见你手脚都在,没病没灾的,又觉得不后悔,幸好你没事。”
“又不想捅你了。”
“我都要疯了,我看着你的时候总想,我要是没进去,这会儿是不是也跟你一样,混得出人头地、非同凡响?说不定能上个双一流的体育大学,也有个特别体面的好工作,不用出去低声下气地接待别人,做这见鬼的销售……也不会闹到胃癌。”
“我越看你越恨,又越看你越庆幸。我恨你怎么混得这么好,怎么没像我一样,得出去玩命,陪人家喝酒。一天一天,都活得像个流水线上的螺丝似的。”
“可是后来,你拿钱给我做手术,我又想,幸好你混得这么好,现在还可以给我兜底。”
陈舷嘟嘟囔囔地说了好久。
这些话早在他心里憋了好久了。
方谕一声都没吭。
话说到这儿,陈舷没词了,于是沉默下来。
方谕忽然吸吸鼻子,哽咽了声。
他又哭了,他把陈舷抱紧。
“别哭了,”陈舷在他后背上轻拍两下,“我就是想告诉你……这些吧。我是真恨过你,有那么会儿,真动过杀心。”
方谕带着哭腔:“就该捅我……我就是对不起你,你就该捅我一刀……”
陈舷哑声苦笑了下。
他把脑袋缩进方谕怀里,方谕在被子里弓起身,把他抱紧起来。
方谕又在浑身发抖了,陈舷感觉得到。他终于像陈舷十二年里这般同样痛苦,总哭得浑身发抖,停不下来。
陈舷抱着他。
“挺喜欢看你哭的,其实,”他轻轻说,“因为是为我哭的。但是以后,就不说这些了。今天,是我跟你说这些的最后一次。”
“我是想,话都该跟你说清楚,我不想憋着了。”
“小鱼,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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