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舷哭笑不得:“行。”
陈舷肚子上的刀口已经好了,不再发红, 留下了一条褐色的凸起疤痕。
虽说这疤痕也能去掉,可陈舷得癌症这大病过后还不到一年, 哪怕胖回来不少, 可也还有点气血不足, 身体发虚,胃还需要静养。
更别说他还有这么多年的创伤障碍和解离症病史,一直以来都心力交瘁,饭吃不下, 严重营养不良。
这可不是一年半载就能养回来的。
所以,就算这几个月健康多了,方谕也不让他下水。之前在意大利,就一直没让他下家里的泳池。
陈舷还挺遗憾的。
在意大利都灵的泳池,这辈子都很难见上几次。
可他身体还不好也是真的。
再说方谕也是担心他, 所以遗憾归遗憾,陈舷也没多伤心什么,而且他们来日方长,人生又不止这一年。
在那儿临走前几天的一个晚上,陈舷在门后看了挺久的泳池,就转头跟方谕说,以后等过几年再来一次吧,他想泡泡都灵的海。
方谕愣了下,说好,然后就朝他笑了,那是个发自内心的笑。
陈舷莫名其妙,问他笑什么,方谕就说:“你也会说这种话了。”
“我不能说啊?”
“我不是这个意思。”方谕忙说,“我是说,你也会说,再来一次、等过几年、以后,像这种的话了。我挺高兴的,哥,你是真的不想去死了。”
这回陈舷愣了挺久,也笑了。
“当然不想死了,”他说,“你说对了,当时就是太疼,不想疼了。现在不疼了,就不死了。”
陈舷凑过去抱他。
他们又抱在一起。方谕拍拍他的头,摸摸他的脸,在他额角的疤上亲了一口。
和房东签下了合同,俩人刚拎着大包小包搬进家里,方谕正重新把床铺了一遍,就来了个电话。
方谕拿起手机,翻身下床,和电话才说两句话,就脸色凝重起来。
陈舷看着他。
挂了电话,他回过头。陈舷看见他皱起的双眉,眉间像有团散不开的乌云。
“是律师,”方谕说,“说方真圆的案子到终审了,听说我回来了,问我要不要去旁听。去吗?”
“当然去啊,”陈舷说,“不是说好要去的吗。”
方谕点了点头:“那就去。”
把房子收拾好,方谕就起了回宁城的票。可真要动身的时候,陈舷突然不想去了,心里有股劲儿一直拧,心情就好像十几岁那会儿寒暑假放到了头,眼瞅着要开学。
看他一脸不情不愿,方谕就笑:“现在还能反悔。”
“去,”陈舷还是固执地说,“我要去,你带我去。”
“好,好。”
收拾好一身厚重的防寒衣服,俩人又把小狗送到附近的宠物店里寄养,便打车去了火车站。陈舷不想坐飞机了,飞机坐得他耳朵痛。
他想坐高铁,方谕就依着他定了高铁的商务票。
终审是在后天,他俩又找了个高档酒店下榻。
第三天,陈舷在法庭上见到了方真圆。
终审的案子是方真圆侵害青少年人身自由权的案子,是方谕告的她,案由正是十二年前的那件事。
陈舷突然浑身都沉重许多。
方谕牵着他的手,在开庭前半小时进了旁听席。
法庭庄重肃穆,木头桌子都颜色深重,法官座席高高在上。
陈舷跟着他坐在旁听席上,虽然有些沉重,难以呼吸,可却出乎意料地平静坦然,没有丝毫麻木——他都不知道,自己原来能这么坦然,即使面对的是十二年前那件事。
他望着还空着的被告席发呆,手在座位上被方谕抓紧。
他转头,望见方谕看向自己的眼睛。
方谕一直在看着他。
“难受了,就跟我说,”方谕说,“我们可以离场。虽然庭审过程中不能说话,但你拉一下我的袖子,我就带你走。”
方谕又担忧地看着他。
陈舷笑着说好。
半个小时后,开庭了,方真圆在两个警察一左一右的监视下走了进来,手上还戴着一副镣铐,身上是件囚服。
看见她,陈舷吓了一大跳。
几个月过去,她瘦了两大圈,整个人披头散发,面容枯槁,还鼻青脸肿的,像个皮包骨头的骷髅。她抬起眼睛,那张青白的脸上眼窝凹陷,嘴角边上一片青紫,像是被谁打了。
她全然没了几个月前的怨毒愤怒,望来时,只剩惶恐的惊惧。
陈舷愣愣地看着她——几个月过去,他竟和她整个儿对调了。
方真圆形销骨立地穿着囚服,孤立无援地站在那儿。
陈舷身上是意大利带回来的奢侈品名牌货,人也被养得有了血色。
方谕坐在他身边。
方真圆向他们投来难以言说的目光,抿了抿嘴,却欲言又止。
“被告,”法官开口问她,“你的律师呢?”
“……”方真圆嘴唇动了动,沙哑说,“还没来。”
*
方真圆的律师,卡着点进了法庭。
方谕请的律师倒是早就坐到了原告席上,打开包就拿出了满满一沓的证据和辩论意见。
接着,就是一个半小时的漫长审理。
陈舷沉默地听了全程。
方谕已经在竭力避免揭开他的伤疤了,所有的证据基本都是有关方真圆和老陈的,没有关于他的。可不论再怎么避开,这一桩桩一件件都和陈舷有关系。
陈舷沉默地一直听,慢慢把方谕的手攥得很紧。他没有中途离场,安静地把事情从头听到了尾。
往事有时浮上心头,有时带起发病般的心悸和恐惧,但他没有离开。
他坐在那里,沉静的脸如同一块腐朽的冰。
他望着瘦得脱相的方真圆。
“我是来看结局的。”他想,“都已经结束了,我是来看结局的。”
一个半小时后,审理结束。
方谕拉着陈舷站了起来。陈舷乖乖地跟着站起来,又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发了会儿呆,脸上流下几滴冷汗。
方谕吓得晃了他两下,轻轻叫了他好几声哥。
陈舷慢慢回过神来。
“没事吧?”方谕问他,“又出神了?”
“没事。”
陈舷朝他笑笑,一回过神,他立马就发觉自己真是腰酸又背痛。陈舷嘶了一声,揉了揉自己的后腰。
方谕伸手过来,给他捏了两下肩膀:“坐酸了?”
“嗯。你没事?”
“坐惯了。”方谕说。
“也是,美术生好像得一直坐着。”陈舷嘟囔,“以前我就一直佩服你,怎么一坐就能坐几个小时……”
陈舷正说着话,忽然感受到一阵视线。他抬头看去,就见方真圆正被警察们带走。她边被迫离开,边回头望来,眼中竟尽是悔恨——不是对陈舷,似乎是对自己。
陈舷蒙了。
方谕拉起他的胳膊又捏了捏,然后一转身,正要带他走,却突然顿在原地。
陈舷转头,顺着他的目光往外一望,也顿住。
方谕的外公外婆——方真圆的父母,居然就站在后面几排的旁听席上。
他们站在过道里,同样都瘦了好几大圈,衣服都变得发旧发白,局促地都把两手放在一起,绞着衣角,朝他们费力地挤出笑容来。
“小鱼,”他外婆先小心翼翼地开了口,“你回来了?”
方谕没吭声。
他拉着陈舷,转头从旁边绕了个大弯,绕过他们,一声不吭地走出了法庭。
“小鱼!”
他外婆在后头喊。
方谕没管。
“小鱼,小鱼!”
两人走出法院,他外婆硬是追了出来。
外头在飘雪。
仿佛阴霾一样的灰天,漫天飘着的小雪里,身后踉踉跄跄的脚步一直如影随形,方谕却连头都没回一下,只是拉着陈舷往外一直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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