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天午后。
岁月静好。
方谕卧室里,屋子里冷气呜呜地吹, 外头烈阳毒辣,窗旁拉着纱帘挡光。略显昏暗的屋子里,陈舷坐在床上, 嘴里叼着根碎碎冰, 手上拿着个PSP,正在噼里啪啦打游戏。
打了一会儿, 这局游戏结束了。
结束动画开始欢呼地响起来,陈舷突然无聊,于是抬头, 望着方谕的背影发呆。
方谕坐在书桌面前的椅子上,靠着椅背, 手里拿着本练习册,正刷刷地写——要不然怎么人家是年级第一, 暑假这种最该浪费岁月的时候, 小鱼同学还在刷练习册。
卷王。
陈舷心里嘟囔了句, 低头又对着游戏机发呆。
手里的游戏机上,结束动画已经到了结尾。
陈舷耳朵里插着耳机,耳机里悠扬的音乐渐歇,但他一无所觉, 盯着游戏里举盾拿剑的小人发呆。
老陈又要过生日了。
除了过年过节要家族聚餐,也就年年他自己过生日的时候,老陈才会想起自己还有个儿子。
陈舷盯着游戏机发呆,出了神去。
每年都是这样。
老陈离婚以后,陈舷就没过过一次正经生日。
——一个毛茸茸的黑毛脑袋突然挤进他怀里。
陈舷瞬间回神, 吓得一哆嗦,游戏机差点甩飞:“我操!”
方谕抬起脑袋。
一双丹凤眼平静地望着他:“发什么呆呢,哥,你游戏都结束了。”
陈舷被他吓得一股无名火:“你有病啊,突然过来!一点儿动静都没有!我要是有心脏病,这会儿都已经看见黑白无常了!”
方谕面无表情毫无诚意地道歉:“对不起嘛。你这几天,怎么总这样?”
陈舷不解:“什么总这样?”
“动不动就发呆。”方谕说,“早上吃饭你都没吃几口,刚喝了口豆浆,就看着外头发呆。”
“有吗?”
陈舷刚应一声,方谕就又往他脸跟前凑过来,丹凤眼直勾勾地盯着他。
陈舷不禁往后仰了仰身子,试图跟他拉开距离:“话说,你是不是太近了……”
方谕又凑上去,执意跟他脸对着脸,直直望着他的眼睛:“你平常就这个距离,走路总挤我,一直都把我挤成这样。”
“是吗……”
“是的,哥。”方谕说,“我一直被你挤得只能在马路牙子上面走,你还嘲笑我。”
“好的,哥错了,哥以后注意点,总之你现在能不能……”
“哥。”
陈舷本能地应声:“哎。不是,你先别打断我,我说你能不能先……”
“你是不是在委屈?”
陈舷的声音戛然而止。
“你是不是在委屈?”方谕又说了一遍。
陈舷哑然。
他怔怔望着方谕。
他斜靠在冰凉的床头板上,方谕几乎是压在他身上。他们距离极近,眼睛望着眼睛。
游戏里,平和的待机音乐在耳朵里响。
方谕眉头皱起,似乎很不高兴。
陈舷瞳孔微颤地望着他,脑子里一片白,被他一句话问得茫然无措。
你是不是在委屈?
你是不是在委屈?
……他在委屈吗?
陈舷茫茫然,给不出自己的答案,只是眼圈骤然红了。过往几年被无视的生日宴浮上心头,他忽的想起老陈不在意的笑脸。
视线里突然模糊,陈舷一惊,赶忙抬手擦了两下眼睛。
“你还真的是委屈。”方谕说,“我……”
“我没有。”
“你哭了。”方谕说。
“我没哭!”
陈舷大声反驳一句,把方谕一把推开。
他把游戏机一扔,手脚并用地慌乱下床,眼泪不听使唤地掉了下来。陈舷趿拉上拖鞋,门一拉,朝着卫生间跑了过去。
方谕被他一推,顺势坐到了床上。
他怔了瞬。
陈舷刚刚转身下去时,没来得及把眼泪擦干。很不凑巧,方谕看见了他掉下来的一颗泪。
卫生间那边,传来门关上的声音,很轻。
陈舷这人真是,都委屈成这样了,也不会摔门。
又咔哒两声,他把卫生间的门锁上了。
方谕揉揉脖子,低头,看见他的游戏机界面上,举盾拿剑的小人还在一跳一跳。
锁上了门,陈舷呆立在卫生间门后。
他的手指搁在锁扣上,指尖微抖,还紧捏着锁扣。半晌,陈舷用力深吸一口气,松开了手,转过身,背靠住门,把这口气长长地呼了出来。
他滑落着坐到地上。
他两眼通红,冒着水光,瞳孔用力得发直,眉眼也不断地抽搐着,嘴巴紧抿成一条线。不顾他这样用力地往下憋,眼泪还是扑簌簌地不停落下来。
陈舷觉得可笑,他笑出声来。
不过就是个生日的事,他都十五岁了,这种事就只是小事而已,生日也只不过是个平平无奇的日子,过不过都一样——他心里明明是这么想的,嘴上也一直这么说,偏偏却每次提到的时候,都心里莫名不是滋味。
方谕一问他是不是委屈,他居然就开始控制不住地掉眼泪。
“神经病,”他偷偷低声骂自己,“神经病。”
陈舷抹了把脸,突然不受控地想起十一岁那年。
【今天也是我生日。】
他听见自己说。
“什么?”
宴席结束,宾客们散了。那天路边车水马龙,老陈满面春风地送走最后几个人,走过来招呼陈舷,叫他上车回家。
陈舷就跟个小倔驴似的站在那儿,手搁在背后,微低着脑袋,嘟囔着说了这句话。
“今天也是,我生日。”他又说了一遍,“怎么没有我的蛋糕?”
“哦,我给忘了。”老陈笑了声,“你都十一岁了,还要小蛋糕啊?也不嫌丢人现眼。”
陈舷怔住。
“哪里丢人了?”他说,“以前你跟我妈一直给我买……”
“那是以前啊,你当自己一直是小孩?”老陈说,“你都十一岁了,陈舷,成熟一点。小孩还过什么生日,你没看见今天来的都是亲戚朋友?里面还有爸爸工作上一直合作的大老板。”
“大老板,哪儿有陪你这个小孩瞎胡闹的道理?”
“今天看着是过生日,实际上是应酬。你这个小脑袋瓜,可长点心眼吧,祝你生日快乐算什么应酬啊?你老老实实坐在那儿,嘴甜点,多说说话给我捧捧场,就行了。”
“也不小了,你懂点事,帮我分担点。”
“别给我添麻烦,行不行?”
陈舷骤然红了眼,站在那儿傻住,哑口无言。
“……那我的生日呢?”他最后只问,“我也过生日啊。”
“还过什么生日啊,你都十多岁了,幼不幼稚。”老陈说,“你妈都不要你了,还过生日?”
陈舷在卫生间里缩成一团,终于没忍住,把脑袋埋在膝盖里,抽抽噎噎地哭出了声。
隔着一道门的卫生间外,方谕抱臂站在门边。
他听着陈舷抽抽噎噎的哭声,望了眼客厅的吊灯。
半个小时以后,陈舷洗了把脸。
关掉洗手台的水龙头,他拽起毛巾,胡乱把脸擦干净。
他放下毛巾,看向镜子。
镜子里的自己真是精彩,眼睛都哭肿了。陈舷吸了吸鼻子,抹抹眼睛,放好毛巾,出了卫生间。
他回到自己的房间。
游戏机和耳机已经摆在了门边的柜子上,是方谕给他放回来的。
陈舷只看了一眼游戏机,没有碰。
哭完之后浑身都没力气,还心累,他一点儿打游戏的心思都没有了,转头去拉上窗帘,打开空调,倒到了床上。
他睡着了。
再醒过来,他已经从趴着变成了仰面躺着,被子睡得不知怎么卷到了两腿中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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