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声沉闷潮湿,连卫生间里都听得到。无边无际的雨好像不会停了,女主持一直强调着会下雨。
忽然, 肩膀被人按了一下。
陈舷回过头,方谕已经压身过来。他搂住陈舷的肩,把脑袋探出来,往池子里一看。
“没事,正常的。”
他抱着陈舷,拍了拍他,“正常的,这和复发没关系,别多想。”
他知道陈舷总多想。
陈舷苦笑了声:“我死了的话,怎么办?”
“陪你。料理好后事,我就去找你。”
“记得给我戴假发。”陈舷说,“死的时候,我想好看点。”
方谕没吭声。
“不过,”陈舷盯着池子里的牙,“能不死的话,还是不想死。”
“这就死了的话,会遇上老陈的。”
“不想见他,”陈舷说,“不想跟他一条路,好恶心。”
方谕突然很紧很紧地把他一拥。他两手环着陈舷的胸腔,像要把他锁住似的,紧得陈舷胸口发疼。
“那我把后事交给别人,”他说,“你如果死了,我马上去跳楼,我陪你走。”
陈舷没吭声。
沉默片刻,他又说:“可我也不想让你死了。”
方谕没做声,只是把他抱得越来越紧,越来越紧,好像这样就能把他留下。
陈舷望着池子里的血水缓缓流进下水道,视野里忽然发眩了瞬。
他好像又看见了101的男人,看见他不人不鬼强撑着的笑,看见医护们围着他大叫忙碌,将他急匆匆地推出了病房。
复查这天,小雨连绵。
连着下了三天的雨,空气里都是一股雨打风吹的霉味。雨水打在车窗上,水珠噼里啪啦地往后流淌。
车子里暖气充盈。
陈舷坐在后排,头上戴着个帽子。
帽子自带刘海和发尾的几搓假发,戴上以后全然看不出是个秃子。
帽子是方谕买回来的。他只买了一个,给了陈舷,自己就顶着那头不忍直视的狗啃头,毫不在意地出门来了。
陈舷替他尴尬,出门前想把帽子给他。结果刚拿起来一点,方谕就伸手给他摁了回去。
“戴着,”他说,“你总这样。”
陈舷默了瞬。
总什么样?
他没问。今天就要复查,陈舷没有那个心情问。
说完这话,方谕就带他出门了。租来的车停在单元门口,他带着陈舷上车,开车前往医院。
陈舷望着车窗上向后倒流的雨珠出神。
雨下大了,他看见远处天边劈下一道雷。
到了医院,挂了号,方谕就拿来了一堆检查单。
陈舷去抽了好几管血,又去做了胃镜。出来以后他恶心得呕了好一会儿,又起来去做了CT和核磁共振。
数不完的检查终于做完,陈舷头晕目眩地站都站不稳,从核磁共振的机器上起来时,还差点摔倒。
出来后,方谕赶紧扶住他,把他扶到座椅上。
他坐到陈舷旁边。陈舷靠在他肩头上,脑袋抵着他肩膀,两手有气无力地抓着他的上衣,就这么一动不动地蔫蔫缓了好半天。
方谕手里攥着瓶水,等他缓过劲儿来,就拧开瓶盖,递到了他嘴边。
陈舷的确连抬手拿瓶子的力气都没了,于是乖顺地微微仰起头,任由方谕把水瓶抬起,将水喂进他嘴里。
陈舷咽下水,有点呛到,咳嗽了两声。
方谕从兜里掏出纸巾,给他擦了擦嘴。
“还有别的吗?”陈舷哑声问,“还要不要查别的?”
“没有了。”
陈桑嘉站在一边,她伸手把陈舷头上的帽子理了理,“检查结果说要三天才出来,可以回去了。”
陈舷沉默了瞬。
刚做的一堆检查让他浑身难受,脸色不好,蹙着双眉。陈桑嘉说完这话,陈舷又微微合眼,愁眉苦脸地叹了一声,点了头。
又要三天。
三天的死刑等待。
谁都看得出他不高兴,也都知道他为什么不高兴。
“没事,粥粥,”陈桑嘉强颜欢笑地扯出个笑容来,弯下身,“你手术很成功的,复查就是为了确认而已,不会有事的。肯定能好的,你发现得早,医生都说不是大事。”
陈舷抬头看她,嘴角抽搐两下,扯出来个很难看的笑。
“好。”他说。
陈桑嘉朝他点点头,伸手一挽耳边的头发,起身:“那我去找小白问问,你们先回车上。”
方谕说好。
陈桑嘉转身走了。方谕又让陈舷靠了一会儿,就说:“我背你走吧。”
陈舷伸手揉了揉肩头,抬起眼皮看他。方谕也微蹙着眉,脸色不好,眼神心疼。
“疼吗?”方谕又问他。
陈舷摇摇头,说:“你背我走吧。”
方谕就收起水瓶,站起身来,把他背了起来。
陈舷趴在他背上,随着他走动而小小地晃了几下。方谕知道背上有个病患,也没敢走得太快,倒没很颠簸。
小幅度的颠簸就跟摇椅的摇晃似的,陈舷缩缩脑袋,在他背上合上眼。
“以前也背过我,”他轻轻说,“是不是?”
“嗯。”方谕应,“以前你训练完,肌肉酸,有时候还拉伤,走不动路,都是我背你。”
“老陈就看不惯你背我。”
“看不惯也背,”方谕啧了声,很不耐烦,“事儿那么多,还看不惯别人对你好,自己又不关心,该下地狱的老混蛋,所以他才死得早。”
陈舷轻轻地笑。
“死得这么早都是便宜他,要我说,就该出个惨绝人寰的意外。比如他晚上走夜路的时候前面突然刺过来一条钢筋,正好把肺给刺穿孔了。然后没被人发现,就那么活活窒息了好几个小时才死。最好当晚还下了大雪,倒地的时候一脑袋磕到地……”
陈舷沉默地听了很久,打断了他:“好可怕,别说了。”
方谕不情不愿地住嘴。
正巧,电梯来了。
方谕背着他走进去。电梯里人不少,所有人都很沉默。
陈舷也没说话。他把方谕搂紧几分,趴在他颈窝处。这么一近,就肌肤贴着肌肤,耳朵贴着耳朵。
方谕一哆嗦,陈舷清晰地感觉到他身子一僵。
电梯下行,门正好又开。又有一些人挤了进来,方谕不得不背着他后退几步。人挤人的密闭空间里,他俩不得不贴得更紧。
到了一楼,方谕最后一个出了电梯。
他松了口气。
“谢谢。”陈舷忽然说。
声音就那样虚弱地呼在方谕耳廓上,他又一僵:“什么?”
“我说,谢谢你,”陈舷说,“我挺恨他的,所以,谢谢你。”
“……我知道,”方谕说,“我知道的,哥。”
方谕背着他出了医院。迎面吹来早春尚冽的冷风,陈舷在他后背上缩了缩身。他抬起半个头,见树都还没发芽,雨也依然在下。
陈舷忽然想起确诊胃癌的时候。晴天霹雳的一纸确诊书拿到手上后,陈白元叫他去住院楼办手续。他走出门诊楼,外面也是这样的天气。
只是那时,下的是雪。
他站在这个门口,冷风夹着雪花,把他衣角吹得翻飞。陈舷在屋檐下呆呆看了很久的雪,好久都没咽下这个噩耗。行人三三两两地从身旁走过去好多,没有一个人停留。
半晌,他突然全身失力,一下子倒在了地上,手里的单子洒了一地。
他怔怔望着满地的纸,有几张被风吹飞,进了雪里。单子有CT有检查单有确诊书,可他连手边单子的单头都看不清了,视野里一片重影模糊,忽近忽远。
恐惧。
恐惧蔓延心底,他喘不上气,像犯了病。
方谕望了眼外面的雨,转头把他放下,给雇来的司机打了电话。司机便开着车举着伞进来接人,方谕又把他背起来,让他没沾到一滴雨地回了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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