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一个老头匆匆追了上来,一把拽住方谕另一只空着的手,把他拽得停住。
方谕不得已停住了。
他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有事?”
拽住他的,是他外公。
一改之前嚣张跋扈胡咧咧的模样,方老头满脸的惊慌失措,脸上年迈的褶皱都一阵阵发抖,粗糙如老树树皮似的老手,也一直抓着方谕。
方老头蠕动几下惶恐的嘴唇,正要说话,又忽然沉默,眼睛越过他,看向他身后的陈舷。
陈舷对上他的视线,眨巴两下眼。
方老头眼皮一抖。
陈舷正要说什么,方谕就把两人拉着的手从兜里拿出来,往上一提,大大方方地亮给了他看。
“有事?”方谕又说了一遍,这次语气更加不善,“有、事?”
他说了三遍。
方老头扯出一个做错事的小孩似的笑:“没有,你,你想怎么跟陈舷搞,就怎么搞!我不是因为这事儿找你来的……你,你从意大利回来了?”
“跟你有什么关系。”
“没,我,我当外公的,关心关心你嘛。”方老头说,“缺钱吗,小鱼?外公给你拿点钱!”
他说着,还真去从裤子口袋里翻出一个牛皮钱包来,手哆嗦着打开,发黑的老化指甲捻出几张红色钞票,颤颤巍巍地要递给他。
“拿着,拿着。”方老头拉过他的手,想塞给他,“拿着,小鱼。”
方谕迅速把手抽了回来。
“不缺钱,”他冷冷说,“我不撤诉,钱收回去。”
“撤诉吧,你妈妈知道错了!”方老头急得跺脚,“外公外婆也知道错了,行不行?你要什么,要什么我们都给你!”
“我要你什么?”方谕不耐烦,“我就要她在里面蹲到死!你是上回没听懂我说的话?知道错了?真知道错了,那就早点认罪认罚,赶紧领刑期去,去里面反省!”
“你别这么说话!你知不知道,你妈妈在里面,被人打,被人欺负,吃不到饭……”外婆在他身后哭起来,还从布包拿出几张信纸来,“你今天,也看到她都瘦成什么样了吧?你看,小鱼,你看看!这都是你妈妈寄出来的信!”
“你的律师说你走了,你也不收信……可是小鱼,再对不起你,多少也是你妈妈,你看看这些信,你——”
“她还能写信啊。”
陈舷冷不丁地开口。
外婆手一顿,僵在半空中。
她转头,视线都是发僵的。
陈舷面无表情,沉静地望着她。
“我能写吗?”他说,“我那时候可以写吗?”
“写了能送出来吗?”
方谕外婆梗在那儿,说不出话来。
方谕也突然在他身前僵住不动。
“……她在里面受欺负,”外婆嗫嚅着说,“而且,肯定要被判刑了。孩子,我知道你是好孩子,我们对不起你。你,你气不过的话,你打我就行,你怎么打都可以,只要能消气。你出个谅解书,好不好?小鱼听你的话,你让小鱼和解一下,多少能减刑的……你才多长时间,你圆姨要十几年了,还有好大一笔罚款……”
陈舷冷笑了声。他还没来得及说话,方谕突然抽开了手,一步上前。
突如其来的,方谕一巴掌拍了过去,竟狠狠给了他外婆一耳光。
陈舷震惊了。
方老头也震惊了。
俩人还没回过神来,方谕毫不客气地转手又来一巴掌,将她手里的信打飞了。
宁城的冬天,正雪风飘飘。雪虽不大,风却骇人,一下就将所有的信吹飞到旁边车水马龙的路上,全都随风纷飞走了。
“信!”外婆惨叫,“我女儿的信呐!”
她作势要扑上马路去抢回信,方老头吓得赶紧冲过去,抱住了她。
“车啊!都是车!”他喊,“别抢了,拿不回来了!”
“那是圆圆的信!”外婆惨声哭着,“花了钱才寄出来的信,你知道那是多少钱吗!?”
一封信随着风飞向遥远的高空,像个被卷进龙卷风里的落叶。陈舷抬着头,望着它狼狈不堪地被卷走,不知要飞到哪儿去。
外婆凄惨地哭着。
方谕忽然蹲了下去。陈舷看向他,就见他捡起一封正好吹到脚边来的信。
那是唯一一封,还留在人行路上的信。
外公外婆转头看来。
见方谕捡起了信,他们面露喜色。刚要张嘴说话,就听刺啦一声。
两个老人脸色大变。
又是刺啦几声。
方谕把那信一点一点撕成了碎片,往旁边走了几步,扔进垃圾桶里。
“谁让你这么跟陈舷说话的。”
方谕搓掉手心里的碎纸,看向外婆,声音发冷,“谅解书?你哪儿来的脸要陈舷给你出?”
“我告诉你,陈舷就是要她去死,都能得到法律支持。”
“现在觉得她可怜了吗?”
“怎么没觉得陈舷可怜?”
“我告诉你们,她被打也好,受欺负也好,在里面吃不上饭也好,”方谕说,“那都是她活该。现在就喊疼,那还太早了,这还比不上陈舷的万分之一。”
“如果你们老年痴呆了,记不得我几个月前怎么说的,我就再说一遍。”
“是我起诉的,那我就是,要她死。”方谕一字一句,声音缓慢,沉重,不容置喙,“我不认她了,我没她这个妈。”
说完这句话,方谕不再看那两个老人变得扭曲的脸,冷着脸转过头,揽过陈舷肩膀就走。
往旁走出去几米,方谕就用另一手捂捂他的心口。
“没事吧?”
方谕紧张极了,“没事吧,哥,有没有难受?发病没?”
陈舷看见他担忧的眼睛,好像下一秒就又要掉眼泪——明明刚刚还威风凛凛的。
陈舷朝他笑笑,把他的手按在自己还在隐隐发闷窒息的心口上,哑声说:“带我跑吧。”
“……”
“带我跑吧,方谕。”陈舷看着他。
“好。”
方谕没有犹豫。他把他拉起,抬腿就跑,朝着远处的停车场奔去。两人脚步抬起落下,踩起一片落雪。
落雪飞溅,风声刺骨。
方老头在后头原形毕露,又气急败坏地骂起来,喊爹骂娘的十分难听,和十二年前批判他们的时候如出一辙。
“两个精神病!”
“恶心的玩意儿,脑子里长瘤了吗,喜欢男的!?妈的,管教你俩还成错了!”
“天杀的!”方老头撕心裂肺,“天杀的!天杀的,方谕!你个白眼狼!!不孝的玩意儿,俩王八操的畜生东西!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诅咒的话迅速远去,被置之脑后,葬于风雪。
他们没有回头。
方谕拉着他跑到车前,开了车门,俩人钻进车里。陈舷胸腔澎湃,心脏疼得像要炸开,他溺水似的仰起头,头皮直发麻地喘了几口粗气,不知怎么就掉了眼泪。
他抽出纸给自己擦泪,然后和方谕互相对望一眼。
方谕也红了眼睛掉了泪,他只拿袖子草草擦了两下。
两人对视,陈舷从他眼睛里看见了同样的东西。
于是相视一笑后,方谕拉起手刹,开了车。
车子利落地倒出来,开上大路,陈舷放下车窗,在车子开到方老头路边的时候,撕心裂肺地扯着嗓子,朝他回喊:
“你脑子里才长了个大瘤,肿瘤!去医院看看吧你!老畜生玩意儿,你才王八养的!”
“去死吧你,老废物!没人给养老的老屌登,以后死了都没人给收尸!”
“老子就是同性恋!”他大喊,“方谕是我的了!同性恋治癌症!同性恋万岁!!”
陈舷畅快地喊完,方老头脸都气成了猪肝色。陈舷张扬地大笑起来,方谕又在后面提醒了句:“提醒他一下,他闺女要坐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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