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文气愤不已,一路念叨,最后站在村口的清渠边,十分忧愁地说:“我刚才算了,这里离镇上的医院半个小时,环境实在不好,你伤的是眼睛,出行不方便,乡下也没有什么盲道,摔了跌了,或是碰上后遗症……唉,金满,你还是和我回滨城吧。”
金满侧耳听着,忽然拄着那拐,轻飘飘往前一跃,吓得徐文忙伸手去拽,却看到他刚好落在沟渠边,没有丝毫不适应的样子,反而稳稳地说:”还担心麽?你快回去吧,这里是我自小长大的地方,我好了再来滨城看你。”
徐文恼火叹气,心里千丝万缕,片刻后说:“金满,出院的时候,我瞧见楼上有人望着你。”
“医院有人不是常事吗?”
金满平淡的说了一句,继而又笑起来:“你早点回去,回头我让周遇寄了吃的给你。”
徐文被催促着上了大巴车,车还未开,他从窗户里探出身子,叮嘱了几句,终于啰嗦到最想说的话题上:“小满,你和陆燕林,真的绝无可能复婚吗?”
这样尖锐的问题,寻常人尚且不知道如何应对。
徐文怕他生气,更怕他误会自己来当说客,因此脸色很是不自然。
“嗯?”问题涉及到别人,金满终于不再笑了,他没有正面会回答:“怎么这样说?”
徐文斟酌着语气,别别扭扭:“我粗心大意出了事,那段时间焦头烂额,本来以为这辈子毁了。但是你嫂子第二天开门就捡到了证据,我跑不通的关系突然就主动上门,被吊销的执照也能取回来,追债的高利贷也被违法取缔,世界上怎么有这么巧的事?”
“我想来想去,只有陆燕林了。”
“他为你救了我两次,我总不能装作不知道。”
“你要是不想复婚,就放宽心,我自己会还他人情,你不要因为这些事委屈自己。”
徐文担心这些人情会使人为难,却不知道,做下这些事的人从未和金满提过,甚至在医院里被气急的Alpha骂得失了声,走时只敢低声恳切地留下一句,我走,你不要冲动。
金满想到那人冷淡的墨眉漆眼,望着他时,只有无言以对的失落。
徐文察觉金满的沉默,那张消瘦的脸和肩膀,让他不禁想起金满曾经快乐,幸福的样子,他心里充满了不知何来的冲动,脱口道:“其实,他或许也不是那么冷心冷清的人,陆家那种身份阶层,权色交易恐怕只是日常,并不是你哪里不好,他对不起你……”
金满无奈地打断:“他没有出轨。”
徐文一下子哑了声,尴尬地咳嗽两下,惆怅朋友孤苦伶仃,又遏制不住操心,喃喃:“那……是因为什么?”
他的脸色慢慢差了:“他难道打你吗?”
金满呼吸滞了片刻,他看不见徐文的脸色,鼻尖只嗅到秋来的冷风,心情说不上是哭是笑,他摇摇头:“也没有。”
徐文还没有问清楚,车子却要开了,他很是担心不舍:“往后你一个人,要怎么办呢?”
金满笑着摆手,拄着拐往前走了半步:“再见。”
徐文不说再见,努力从窗户回望,一垄一垄的田地向后退去,没有半点声响,偶然有鸟儿掠过,很快也远去了,青年慢慢消失在朦胧的山影和小路之间,一如他的人生,看不头的萧瑟与孤单。
金满出去了这么久,家里的院子长了很多杂草,他摸索着用镰刀割,割到手之后心惊胆战,无头苍蝇似地撞在门框上,找不到纸巾又摸不着水,很是苦恼的坐了一会儿,才慢吞吞的扯了把蒿子,擦了擦手。
许多的不方便,一个人的时候才能察觉到。
除了吃饭,金满大多数时间都坐在家里,等多多从幼稚园回来。
这样的时间当然很无聊,他却像耐得住寂寞的石像一样,没有和谁抱怨过。
徐文说给他找了个护工,他推拒了两次,但是徐文压根没打算征求他的意见,扯着嗓子说:“人已经来了,还有两分钟到门口,这样,我知道你不习惯,你还是和我到滨城来,你嫂子把房间都准备好了。”
金满只好站起来,摸索着竹竿,好脾气地说:“这里这么偏,你……”
话未落,听到道清澈的声音:“金满先生。”
护工已经来了,再拒绝也没有意义。
金满挂了电话,他看不见,自然做不到邀请,好在情况对方似乎很了解,打开篱笆走进来。院里满树的绿已经泛黄,坐在石凳上的青年受了秋风的冻,纱布下的脸颊微微红了,起身和他打了招呼。
护工的声音很年轻,自述姓何,今年刚毕业,有做高级护工的经验,他带来了很多康健类的东西,装了两个大箱子。
金满认真听着,小腿传来温热,他下意识缩了缩,便听到护工先生好听的声音:“这里和膝盖都青了。”
上药过程不太愉快,金满总想自力更生,护工先生彬彬有礼:“你看得见怎么擦吗?”
金满哑然,郁闷的看着眼前的一片黑暗,慢慢松开手。
午饭是周遇送来的,最近一个月的饭菜都是他负责,看到院子里的陌生男人也觉得十分奇怪,金满和他简单的解释后,他点点头,语气痞痞的说:“还好不是夏天,不然你的护工裹得像粽子似的,中暑了谁照顾谁。”
金满看不到,也就不知道粽子似的是什么样。
周遇看到有人照顾他,便放下心回家去干活,院子里又剩下金满一个,他坐在凳子上,一个人耷拉着嘴角发呆的样子可怜又无聊。
“手脏了。”
金满连忙抬起来:“哪里脏了?”
手臂微微一紧,被人牵引着向前。
他摸到石台和肥皂,也触到手腕间异于平常的油腻,袖口上也有,那大概是上顿饭残留的污渍,谁也没能细心注意到。金满的耳朵腾地红了起来,好像变成了小时候脏兮兮的小孩,被老师捉去办公室擦脸,却洗黑了半盆水那么窘迫尴尬。
他磕磕绊绊的洗了手,还没有说话,干净的毛巾便覆盖上来,擦着擦着忽然一顿:“抱歉,请等一下。”
金满不明所以,片刻后被温热的毛巾包裹住他的手掌,才反应过来,刚才大约是自己的手太凉了,深秋的山泉和冰块也没区别。
“饿了麽?”
金满侧耳听着,摇摇头解释说:“谢谢你,我自己来。”
他言辞很客气,手臂却牢牢护住周遇送来的饭盒,大概没办法接受别人喂自己吃饭,就算吃到调料也面不改色的咽下去。
金满的嘴里充斥着古怪的涩意,他吃完饭,不用磕磕绊绊的收拾,就被拿走了饭盒,手上多了一杯温水,还有漱口的凝胶木糖醇。
其实没有谁不关心他,他适应的很好,还有心情和别人开玩笑。
但也没有谁和他特别的密切,能发现失明之后的种种不便。
他失明以来的不舒服,不顺利,在密集的照顾里找不到栖息的土壤,稀里糊涂的被劝着换了衣服,甚至找不到什么借口拒绝。
护工先生似乎还辅修了心理健康专业,说在家里呆着对心情不好,容易产生悲观的情绪。
金满昂起头,玩笑说:“我这不是瞎着,哪里会?”
护工先生半晌没有说句话,让人不禁疑惑,片刻后金满听到一道低低的声音,似乎不太愉快:“没有瞎,会好的。”
大概没有那个护工希望自己照顾的病人病情恶化的。
金满挠挠头,搭着护工先生的手臂出了门,院子外的空气,水声,气味,一切的一切都和小院里不一样,那种自由的味道感染了心灵,让人不自觉地愉快起来。
他发现自己不是不想出门,而是怕麻烦别人。
护工先生还带着金满,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重新熟悉自己的院子,以免再磕到腿。
周遇带着放学的金多多回来时,正好看到那个裹得严实的护工,小心翼翼地拾去金满脚边的碎瓷片。
他微微挑眉,眸色渐深,片刻后他撒开金多多的手*,懒洋洋地说:“金满,岳维给你打电话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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