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从新的站点出发,几经辗转。
沿途的山越来越高,天空越来越蓝,和煦的阳光从窗户里洒进来,他紧紧拧成一团的心,也觉得好受了不少。
金满趴在小桌上,桌边的帆布包,装着他所有的东西。
他像一个没有什么力气的人,全凭借生的本能,拔除了身上的恶疾,但自己也难过极了。
车厢轻微的摇晃,安静的不同寻常,过了一会儿,有人轻轻敲了敲金满的桌子,他抬起头,看到一个背着吉他的青年。
“你好。”
他很年轻,声音也很清澈,胸前挂着相机,爽朗大方露出一排白牙:“这个送给你。”
金满意外的接过来,先道了声谢,那个青年走远了,才低头去看手里的照片,应该是用拍立得拍的。
镜头里空旷的车厢一层一层,有种森严的压抑,他趴在角落的桌上,伸长了一只手臂,阳光洒满那里座椅,他闭着眼睛,有种温柔的好看。
他盯着照片看了一会儿,拿出手机拍了一张,换掉了原来一家三口的屏幕。
大概是那张照片拍得太好了,他没有觉得不舍。
几个小时以后,列车到达了柳河镇,这里是他长大的地方。
原本坑坑洼洼的泥巴路变成了平整的水泥路,大多数房屋都经过修缮,变成了小楼房或者平层,因为水资源丰富,村子外面就是一大片荷塘。
这里的时间好像比外面过得慢一些,到了夏天的尾巴,池塘里的荷花还开着,荷叶层层叠叠,幽静清冷的香味飘得哪里都是。
金满的心情也不由得好了一些,他一路走,一路看,伸手从路边的荷塘里摘了一片荷叶,顶在头上。
他曾经住过的旧屋还在,只不过年久失修,屋顶的瓦片都有些漏了。院子里长满了杂草,角落里一大簇一大簇的紫色野茉莉长势喜人,开出无数多细长口的花儿,篱笆上豆荚和喇叭花相互纠缠,门锁上还挂着蜘蛛网。
金满擦擦玻璃,从窗户往里看了一眼。
里面的家具落了尘,好在完好无损,他找了根棍子在周围的杂草里拍了拍,果然有几根小辣条,嘶嘶惊恐着爬远了。
金满来不及伤心了,他摸出藏在门缝里的钥匙打开门,换了身衣服,想打点水把家里擦一擦。
但是挑水的旧桶早就坏了,他只好到隔壁的老伯家里敲门。老人家年纪大了,如今一家人住在一起,非常热闹,屋子是两层小别墅,带花带草修的特别漂亮。
他看到金满诧异了好一会儿,才认出他,这下也不用打水了,直接一个电话摇人,把自己在地里干活的大儿子叫回来,给金满装水管。
大爷家的四五只小狗跟着金满到处跑,金满一脸尴尬加紧张的跟着大哥打下手。
大哥身高体壮,常年干农活,胳膊和大腿差不多粗,单手拧铁丝,给金满看得一愣一愣,下意识鼓掌,一鼓掌大哥就脸红了。
“你逗小狗玩去吧。”
金满被塞了两只小黄狗,安排了一个最没用的工作。
新鲜的山泉水不一会儿就通过水管叮叮咚咚的流下来,淌进水槽里。
金满弯着腰,去刷长满青苔的水槽,板刷在苔石上用力的摩挲,发出莎啦啦的声响。
他一下又一下的刷着,直到干净的泉水溢满了水槽,他低头看去,透明的涟漪倒映出自己模糊带笑的影子。
第26章
金满简单收拾了下屋子,在没有漏雨的那间铺了床,窗外有一株丁香花的树苗,已经过了花期,花没在开了。
他趴在沾着灰尘的窗台,像小时候那样,看着院子外的风景。
群山如同最有力量,也最沉静的巨人。
嫩绿的树,深绿的树,芽黄的树把巨人打扮的毛绒绒的,让人想要变得很大很大,去试试那个怀抱是不是也那么硬朗,去轻轻压过千万棵树木的枝丫,再被千万棵树木轻轻的抽打。
小狗们在院子里摇尾巴,汪汪叫,趴在水槽旁边舔水喝。
狗妈妈带着剩下的小狗,威严的出现在院子外,它叫了一声,正在玩耍的小狗立刻打着滚儿,欢快的跑过去,绕着妈妈打转。
老伯的大儿子叫周遇,他穿着拖鞋,提着只篮子,朝他喊了一声:“弟弟,都弄好了吗?”
金满懵懵的,回头看了眼铺好的床,不太确定地回答:“都弄好了。”
大哥沉着脸的时候还挺严肃,他不言语,只是一味的招手。
去做什么?
金满从屋里走出去,小狗又跑过来,追在他屁股后面。
大哥说:“带你去剥莲子,晚上去家里吃饭。”
金满太久没回来,有点不适应这种热情,更怕自己添麻烦:“没事,我随便对付一口,明天就去镇上买东西。”
屋子里家具也缺,生活用品也缺,甚至灯泡也坏掉了,需要买的东西很多,还有宠物托运的挺好吃,都要带回来。
大哥叼着烟,沉声说:“你不去,我爹让我和狗一起吃饭。”
金满:“……”
小狗汪汪两声,咬金满的鞋带,睁着乌溜溜黑葡萄一样的眼睛,眨啊眨,躺下来在泥土里打滚,想让金满摸摸它的肚皮。
金满这下子连拒绝都找不到理由了,他摸摸小狗,感觉心里酸溜溜的,那种感觉不像是被欺负了,而是觉得有点温馨的好笑,让他觉得羡慕。
他接过大哥手里的篮子,很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那麻烦你们了。”
大哥叼着烟,扬了扬眉,看着金满紧张的样子,没说话,他用嘴唇翻了翻烟卷,烟灰落在背心上:“走吧。”
村里修了水泥路,八月的时候,玉米长得很茂盛,没有成熟的玉米秸秆有一种很好闻的气味。
水渠里流水潺潺,一直淌进远处的荷塘,大哥拨开荷叶,露出一条上了年纪的采莲船。
“上来。”
金满脱掉自己的鞋子,光脚踩在草地上,凉意顺着脚丫漫过脚踝,夏天燥热的暑气似乎也被消解了。
他踩着水,跃上窄窄的小船,随着船身微微一荡,离岸边越来越远。
大哥撑着船,一路上割莲蓬,剥莲子,身兼多职却不会慌乱,抽空给金满安排工作,让他保持耐心,自己抓鱼玩。
“哥,怎么抓啊?”
“竹篮子。”
金满小时候玩过,但那和守株待兔一个道理,有哪条鱼会上当呢,听着和哄小孩似的。
他低头往水里看去,鱼儿没看到,只有聚在浮萍旁边的小蝌蚪。
他把篮子悬在水里,从身上找啊找,找到一袋小饼干,金满小时候吃不饱,很馋小零食,工作之后太累了,很少买回来吃,陆家也用不着零食填肚子,他也没买过。
口袋里的饼干是列车上买的,他撕开一道口子,撒了点在水里,又问大哥:“哥,你吃不吃?”
大哥:“不吃鱼食。”
金满脸一红,呐呐的自己吃完了。
他就那么耐心的等,但是没一会儿就忘了,翻过身看着天上的白云,有种恍然隔世的感觉,大概是太轻松了,紧绷了不知多久的神经渐渐放松下来,他垫着后脑勺,迷迷糊糊。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大哥说了声走了,猛然从水里提起那只篮子。
哗啦啦的水声吓跑了周围的蜻蜓,一条巴掌大的小草鱼在篮子里扑腾,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
金满一下子坐起来,惊讶的抬头去看:“鱼!”
大哥说:“晚上给你炸了。”
鱼儿晚上没炸,金满用荷叶兜着水,把鱼带回了家,想养起来。
大哥系着围裙,磨菜刀:“草鱼不吃留着做什么?”
老伯说:“你懂个屁。”
他给金满找了一只不要的旧木桶,让金满把鱼儿养在木桶里,提醒他晚上记得来吃饭。
金满这次回家什么也没带,但是空着两只手去吃饭也不好,他想起来亲戚种过一棵梨子树,八月份梨子熟透了,挂在树上被虫儿吃,掉在地上被蚂蚁啃。
他爬上树摘了一兜子,提着梨子去了老伯家。
晚上的饭很热闹,老伯其他儿女也在,金满跟在大哥后面,忙前忙后的帮着干活。他忙起来的时候什么也没想,额头上冒着汗,也觉得很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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