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慈……”
苗云楼看了纸人半晌,突然出声。
纸人闻言下意识抬起头,只见他忽的凑近,叠着手趴在它的大腿上,眼神晃了晃,无辜道:“我是为了换生辰八字,才把手伸进喜服里,稍稍冒犯了一下。”
“你不会怪我孟浪吧?”
苗云楼平时那张阴阳怪气的唇齿,此时浅笑着开开合合,殷红的唇瓣艳色无边。
狭长的眼眸猫一样眯了起来,满是吟吟笑意。
红烛囍蜡,灯影曈曈。
昏黄的烛光映衬着乌发红唇的新娘子,任谁看了心中都要狠狠一撞,没有谁能拒绝这幅如画的美景。
然而纸人一动不动坐在床上,眼眸清澈如水,闻言只是垂头看了看他,顿了顿,淡淡开口道:
“请问……你是谁?”
苗云楼:……?
hold on hold on。
他狠狠一怔,思维敏捷的大脑一片空白,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他差点忘记了。
早在落阴山洞里他濒死的时候,沈慈就已经将所有民俗传授给了他,也同时将他所有的记忆——不仅是千年旅途对民俗的记忆。
还有他们相依为命的十多年。
苗云楼抿了抿唇,明亮的眼眸一瞬一瞬的灭了下来。
这十多年来,沈慈从对他悉心照料;到他逐渐长大,沈慈教导他为人的道理;再到成年后——
——沈慈意识到苗云楼对他的情感已经变了味,那双含情带笑的眉眼里装的不再是明晃晃的敬爱慕儒,而是暗中透出一丝隐秘的占有与窥觑。
像是一种饥肠辘辘,却极力忍耐的冷血动物。
感受到苗云楼隐秘的情愫后,沈慈没有刻意疏远他,只是招呼他过来,坐在桌台前,像小时候一样,给他长长的头发编了个辫子。
在镜子里,苗云楼看到了沈慈那张不似凡人的面庞,眉眼神色纹丝不动,面上是经年的淡然与清澈。
和他年幼时看到的目光如出一辙。
这一眼,苗云楼就明白了,即使他已经长大成人、脱胎换骨,甚至在外人看来,他们站在一起与兄弟无异。
然而在千年长生的沈慈的心中,自己仍然是当年那个灰头土脸的孩子,能得到他真心诚意的怜爱、悲悯、照顾,唯独没有爱。
无论是对爱人还是对亲人的爱。
那时候苗云楼轰然了悟,千年的记忆永远是一个无法跨越的鸿沟,除了收敛心思,回归正道,他与沈慈的关系永远不会有其他的可能。
然而现在,沈慈失忆了。
苗云楼收敛起笑容,抿着唇,用眼神细细的描摹沈慈在纸人面上,比记忆中更加清晰的眉眼。
直到纸人被他看的疑惑,微微移开目光,苗云楼才突然惊醒。
眼前的沈慈不是那个陪伴他多年的人,只是一个失了忆、寄身在纸人上的魂魄。
他沉默了一会儿,为自己大逆不道的想法,进行了一番痛心疾首的沉思。
吾日三省吾身,怎么能想趁着沈慈失忆,趁机占便宜呢?
怎么能想趁着沈慈失忆,哄着他把自己当真正的新娘子呢?
怎么能想趁着沈慈失忆,利用洞房花烛生米煮成熟饭,先斩后奏,忽悠他和自己凑对,再让他写下永远不分开的保证书呢?
太不应该了。
片刻后,似乎是下定了决心,苗云楼伸手柄纸人的脸掰正,目光直视,郑重其事的开口道:
“你叫沈慈,我是苗云楼,也是你的童养媳。”
他平时编瞎话编多了,给自己套上一个占便宜的身份之后,忽悠人的话张口就来:“你知道童养媳吧,就是从小就和你情定终身,以后一定要在一起那种。”
“童养媳?”
纸人乖乖坐在床上,闻言眉头微皱,垂头思索片刻后,直视着苗云楼轻轻道:“可是,童养媳……在我印象中,是一种封建陋习,你如果不愿意的话,没必要拿这个束缚自己。”
苗云楼没想到他记忆忘了,还留着对这种东西的印象,不由得话语一顿,眼珠转了转,忽然换了一副神情,可怜兮兮道:
“我为什么不愿意,咱们定下来可是你情我愿的。”
“沈慈,你说这话是要跟我撇清关系?就算我们的关系上不得台面,可是你我相处那么多年,没有情也有义啊!”
纸人眉头皱的更紧,他张了张嘴,总觉得这其中有些问题,脑中却一片空白,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他清澈的眼神流露出几分疑惑,看了看自己纸折的手,迟疑的问道:“我……我这个样子,你真的心甘情愿做童养媳,和我有了情谊?”
纸人又轻轻扯了扯身上的喜服,眼神中更加茫然:“不仅有了情谊,我们这是已经成亲了?”
苗云楼眼中浮现出一抹笑意,面上仍是乖乖的,撇着眼可怜的点头道:“嗯嗯。”
“那,那我为什么没有对你的印象呢?”纸人疑惑道。
“这……”苗云楼拿喜帕捂住脸,抽泣道:“我们洞房花烛、新婚之夜,有一伙贼人闯入喜堂,将我们锁在房中,他们在外面肆意欢闹。”
“你与他们英勇搏斗,可惜双拳难敌四手,被一棍子敲上了后脑,”他可怜兮兮道,“可能……就因为这个,你才失忆了。”
这话信息量太大,纸人皱着眉头想了想。
过了一会儿,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的面上突然浮现出一种真心实意的关切,一下凑上前去,清冷的眉眼几乎粘贴苗云楼苍白的面颊。
“那你没事吧?”
他凑上来的时候,苗云楼心头狠狠一跳,差点没绷住自己那可怜兮兮的白莲样儿。
自从他通晓人事以后,沈慈就没有再和他这样亲近过了,然而面前这个困于纸人身子的沈慈,却不知道他们真实关系,反而会因为一句“童养媳”,对他特殊关照。
苗云楼突然玩心大起,想要借此戏弄一下难得懵懂的沈慈。
他迎着纸人关切的目光,跪在床上直起身子,牵起纸人的手,轻轻放在自己的脸颊上,居高临下的垂眸一笑:
“我也被他们敲了闷棍,现在脸上好痛,只是不知道究竟哪里受了伤。”
苗云楼又凑近些,言语间带着笑意,诱惑丛生:“你可以帮我摸一摸吗?”
纸人被他牵着,闻言缩了缩手指,下意识觉得这个动作太过亲密,迟疑着没有回应。
要是原本的沈慈,抬眼时那种澄澈就让苗云楼的阴暗心思无处遁形,没法将试探进行下去了。
然而失去记忆的他,现在那副青涩的样子,让苗云楼心里笑的快厥过去了,实在是很难不克制住自己冒犯的念头。
这谁能忍得住?
反正他忍不住。
苗云楼眼中闪过一道幽光,突然一改先前可怜巴巴的样子,沉下脸,皱着眉头冷声道:“你不乐意的话就算了,连我受伤你都不安慰一下,那就当是我一厢情愿吧。”
“你对我避如蛇蝎,我也不需要外人可怜,咱们好聚好散!”
他还不等沈慈反应,便转过身来,摆出一副受了伤害的样子,恹恹的不理人了。
沈慈茫然的顿了顿,看着这副架势,本就不太灵光的记忆更加混沌。
他见苗云楼用童养媳这个身份用的如此心安理得、得心应手,貌似还真被他伤了心,终于有些相信他真的和自己渊源颇深。
他凑了过去,抿了抿唇,略微讨好道:“对不起,我让你伤心了,但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不太记得你了。”
他轻轻扒拉了一下苗云楼的肩膀,言语恳切:“我知道错了,我现在看看你的伤口好吗?”
苗云楼这才将身子转过来,面上还是一副被伤了心的怒容,眼神中却透露出一种风雨欲来的冷静。
他淡淡道:“既然你承认了,我是你的童养媳,那你是不是应该相信我说的话?”
沈慈想了想,点了点头。
苗云楼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这才松弛下来,微微一笑,轻声道:“那,你听我的话,现在那一伙贼人还在外面虎视眈眈,有件事需要你帮忙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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