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对于我们来说,都是值得的。
“从踏上战场的那一刻起,性命就不再由自己主宰,或死于敌人的子弹之下,或死于自己的恐惧之中,生命在战争中是如此的脆弱。”列昂为阿缇琉丝拭去不知不觉间已经落下的泪水,温柔地说,“可是你让这些脆弱变得有了意义,你曾经告诉我不要畏惧活着,而现在我想对你说——”
“你让我们不再畏惧死亡,因为你是最优秀的指挥官,在令人胆寒的死亡之前,站着永远不会让他的士兵无谓牺牲的阿缇琉丝。”
滚烫的泪水被微风一吹就变得冰冷,阿缇琉丝愣怔地看着光屏上鲜活肆意的热烈生命,像枯萎许久的花草逐渐找回自己的存在。
“我曾经也是士兵的一员,那时候我每天都在祈祷遇到靠谱的指挥官,我的运气很不好,边境军的高层有太多酒囊饭袋,他们将距离首都星无比遥远的神弃星当做自己的地盘,无所作为而又草菅人命。
“但我的运气又可以说得上不错,因为我没有死在他们手中,我活着爬到了首都星,所以我第一次在表彰仪式上看到你的时候,想的是,原来这就是救了无数雌虫士兵的军官,原来就是你把我们的命当成命。”
“如果我也是伊德瑞迩的一员,我只会觉得死得其所,因为你优秀的指战能力和面对生命郑重的态度,曾为我免去了无数次的死亡。”
“所以,没有人会指责你,你要做的是放过自己。”
阿缇琉丝注意到列昂口中的第一次相遇,但他以为是列昂记错了时间地点,完全没有想到当初梵王星上的指挥官可能另有其人。
他终于明白列昂多年来的静默内心,在这一刻他和列昂有着相似的、无法与自我和解的痛苦内在。
几年后,阿缇琉丝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时,他回想过往,觉得自己大概是在此刻才真正爱上列昂。
但其实不一样。
阿缇琉丝有着远比列昂强大坚定的内心,他会迷茫悲伤,却不会用所爱之人的痛苦来明晰自己的心意。
在此刻开解了他的列昂,从未真正开解自己。
列昂用周围的枯枝败叶升起了篝火,热烈明亮的篝火像风中舞蹈的精灵。
他说:“在神弃星上,如果哪个幼崽生病了,就会被带上山峰,在我们的传说中,只要跨过山顶上的篝火,一切疾病灾厄都会远离的。”
接着他看向阿缇琉丝,轻轻地说:“阿摩,你只是心里生病了而已,我和你一起跨过这个篝火,从此一切都会变好的。”
快快地好起来吧,我的阿摩。
此刻衷心祝愿着阿缇琉丝,希望他能从此喜乐健康的列昂,在三年后,将可以挽救对方生命的龙牙留在了漆黑无边的提坦之森,一步也没有回头地离去。
第39章
那位雄虫少将的事迹已经传遍帝国, 在第九团担任文职的尤利西西更是对一切都清清楚楚,除此之外,他还知道列昂奔波多月只为了制作一个小小的读取条。
当列昂从弥米尔之脊回到家中时, 已经趋近深夜, 他诧异地看到枯坐于沙发上的尤利西西, 随口劝对方早点睡觉,准备回到二楼自己的卧室。
“哥哥,你和阿缇琉丝少将一起去了弥米尔之脊吧。”坐在黑暗里的尤利西西平静地询问,声音里却只有笃定。
“嗯,有事么?”连轴转了四个多月, 几乎每天只有一小时可以闭目养神的列昂耐住性子问道,“去睡觉吧, 尤瑞。”
尤利西西轻笑了一下,他打开客厅的水晶吊灯,原本漆黑的别墅刹那变得灯火辉煌,而他就在这灯火辉煌中看着强大冷硬却难掩疲态的兄长,默默下定了决心。
原本被他准备好隐瞒一辈子的事情, 终究还是要向眼前的雌虫坦白。
以前他怕列昂嫌恶自己,现在他却只怕列昂抛弃自己。
尤利西西叹了口气,不无遗憾地说:“可是我睡不着啊,哥哥。我不想让你自责愧疚, 但是,你好像真的爱上了那个少将,明明说好了不会抛弃我的。”
他以无比坚定的姿态脱下身上的T恤, 鞘骨轻振,第一次在列昂面前露出自己的翅翼。
在列昂震惊的眼神中,尤利西西心里痛得发抖却仍旧保持着笑容, 从来都被自己的兄长认为是柔弱而需要保护的小雄虫,露出让列昂陌生的平静镇定:“雌父死的时候,我们正在前往医院的路上,这一点,哥肯定记得比我清楚。雌父和你说我生病了需要去医院,而他没有说出的实情是——
“我是个残废,他在星网上排了很久的队,才在那天为我抢到基因诱导剂。”
尤利西西的翅翼是只有正常雄虫三分之一大小的残翅,是基因突变导致的先天畸形,拥有残翅的雄虫不仅身体孱弱,精神力的等级往往也很低。
“当时我五岁,是治疗残翅的最佳时机,可是雌父死了以后,我错过了这个时机,此后终身都得带着这对丑陋的翅翼活着。哥哥,你尽可以追逐自己的幸福,但是我一个人可能坚持不下去了。”
像一尊雕像站在原地,列昂冰蓝色的瞳孔里倒映着那双残缺不全的翅翼,连缓慢的眨眼都无法做到,猝然重大的打击之下,他已经失去所有的思考能力,震悚地看着尤利西西,木讷呆愣在原地,无法说出一句话。
这一刻的惊悚恐惧,比他十几岁那年筋疲力尽地倒在战场上,赤手空拳面对无数强大敌人时还要强烈百倍。
因为那时最坏的结果不过一死,现在他却只能活着。
尤瑞病态的依恋在这一刻被他彻底明晰,他的第一反应却是恐惧与释然,如同头顶悬挂的达摩克利斯之剑终于劈斩而下。
爱果然不能是幸福的。
列昂甚至想不起来问尤利西西,为什么不在来到首都星后立刻告诉自己这件事,为什么从来不让自己带着他去医院寻找治疗的可能性,为什么偏偏要在这个时候才说出来。
偏偏要在他的阿摩最需要他的时候说出来。
关于这些问题,他一个都想不起来。
列昂彻底忘记了那个俊美温柔的少将,他所能想起来的,只有对不起。
他怎么可以忘记已死之人让他照顾好尤瑞的嘱托。
除了雌父,幼弟的一生也被他彻底毁了。
几年后,当他跪在阿缇琉丝的墓前,被谢默司打到濒死时,昏昏沉沉间突然醍醐灌顶——自己大概就是此刻彻底放弃阿缇琉丝的。
在对方彻底爱上他的这天,他彻底放弃了阿缇琉丝。
从这天开始,列昂频繁地申请参与军事行动,企图用这种方法避免和阿缇琉丝碰面,他再次奔走在帝国的边境,始终把尤利西西带在身边。
列昂做到了自己的承诺,没有留尤瑞一个人在首都星等候,而他清楚地知道,他只是用自己的孤独去慰藉对方的孤独罢了。
军务闲暇时,他心不在焉地听着对方说话,灵魂仿佛脱离了躯壳。
第无数次打开和阿缇琉丝的对话框时,他删删减减组织了半天的措辞,又重新编辑,接着仍是删除。
他看着阿缇琉丝在受到冷遇后发来的最后一条讯息:神教最近很不安稳,务必一切小心。
视线转移到尤瑞身上,在看到对方不明所以却仍旧对自己露出笑意后,他终于彻底下定决心,发送最后一条讯息,然后再也未曾打开过这个对话框。
列昂发送的是:不要再联系了。
不论那头的阿缇琉丝是什么反应,这边的列昂已经再次登上了前往战场的星舰。
他觉得自己可以很快忘记一切,只有尤瑞是他无法舍弃也不能舍弃的。
可是事态并未止步于此,个体之间的情感纠葛最终被时代命运的洪流所裹挟,不愿被洪流裹挟着前进的阿缇琉丝最终还是投身其中。
一触即发的命运之鼓上,所有人都被迫起舞。
这艘星舰成为列昂的死亡列车。
在这场战役中,他平稳了多年的精神海突然毫无征兆地彻底崩溃,甚至未曾经历第一阶段的意识解构,就直接滑向第二阶段的深渊。
是彻彻底底的失控与暴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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