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曾经为了列昂跳楼自杀的雄虫,从外表看上去却只给人腼腆、柔顺的印象。
一如阿缇琉丝第一次见到的叶菲烈尼。
社恐、内向,仿佛多说一句话都能让其羞愤欲死。
叶菲烈尼是阿缇琉丝多年挚友,他出身自九大选帝侯之一的乌拉诺斯,这个家族崇尚族内通婚带来的纯净血脉。
为了避免和自己的亲弟弟缔结婚姻,叶菲烈尼在多年前选择主动进入神庙,断绝一切凡尘情欲。
这样的叶菲烈尼,却在阿缇琉丝死后多年成为了足以影响整个帝国命运的教皇,是虫族史上最疯狂的战争机器,其麾下由冥河之子率领的幽灵军团将无数雄虫和雌虫都卷入战争。
他却在最后一战的前夕选择饮弹自尽,将胜利拱手让给以厄喀德那和尼普顿家族为首的选帝侯盟军。
对此一无所知的阿缇琉丝还在想着,必须尽快向玛尔斯大帝求到通行令去看叶菲烈尼。
蓦地,他腕上终端震动,是关于士官小队的人员变动通知。
他漫不经心地点开这条讯息——
第九军团星历1664年秋季士官小队教练员变动如下:
理论指挥指导员:谢默司·德瑞·尼普顿上将
战斗指导员:列昂·阿列克少将
心理辅导员:纳森尼尔·斯廷法罗斯上校
疑似十月对阿缇琉丝重拳出击。
“你的小雄虫又不在那支小队里,以你的军衔,何必跑去给一群士官当战斗指导员?”谢默司挑眉看向列昂,他骨节分明的手握着一支宝蓝钢笔,犹疑着没有签署这道申请令。
笔尖涌下的墨汁几乎滴在洁白的文件上。
被他狐疑盯着的列昂沉寂如渊,没有回答他的疑问,淡淡反驳道:“你本来也并非士官小队的指挥指导员。”
“我可没说我的雄虫不在里面。”被他回怼的谢默司翘着二郎腿坐在指挥椅上,全然不在意地笑眯眯道,“我当然是为了接近阿缇琉丝伯爵,你又是为了什么呢。”
他深灰色的双眼紧紧盯着列昂,眼里是与面上笑意截然相反的冷凝和紧绷。
是一双如冰川般透彻广袤的瞳孔,令人联想到盛大极光下的无边雪原。
寒冷、孤独、沉滞。
“我要动用那个诺言。”列昂无声回望他。
两个强大雌虫的对峙让偌大的军长办公室在此刻显得无比逼仄。
“换一个。”谢默司冷下笑意。
“第九军团的军长也有不遵守诺言的时候么。”列昂讥讽一笑。
“尼普顿族长的一个无条件承诺,你就用在这里?”谢默司冷笑。
“不能用?”列昂冷漠看他。
“当然可以。”谢默司勾唇,手里的钢笔干脆利落地签名,一串龙飞凤舞的字迹落在申请令上,“但你要记住,我答应你不是因为我信守诺言,而是因为我把你当兄弟。”
这位总是温和低调的军长将申请令递给列昂,拍了拍对方的肩章,似乎是为其掸灰:“所以,别做对不起兄弟的事。”
列昂接过这一纸文书,身姿笔挺,眉目舒朗:“当然。”
他离开后,谢默司习惯性地摸向口袋,扑了个空后才想起自己早已戒烟,办公室里的雪茄也全都清空。
兄弟。
他将这个词含在唇齿间,脑海中则很合时宜地想起即将和阿缇琉丝一起观看的话剧《塞缪尔大帝》。
被挚友背叛,而后亲手将其杀死的塞缪尔大帝。
背后的刺青过了多年似乎仍然不安于室,竟在此刻隐隐作痛起来。
爬满他整个肩背后腰的巨大雾尼神鸟,其巨吻正对着谢默司的胸膛,似乎在用尖喙从后背时刻不停地啄食着他的心脏。
是十几年前,他接手第九军团不久后随便找了个虫族给自己纹的,包括香烟劣酒,都是为了融入这个由底层雌虫组成的军团。
作为勋贵之族的尼普顿,又怎么可能诞生出此时这样性格、习性的谢默司呢。
曾经冷漠傲下、不可屈折、不肯俯首的贵族青年,并不受第九军团的欢迎。
所以他在一次军事行动中被自己的部下抛弃,整个营的士兵哗变暴乱。
血光遍地中,比他大不了几个月的列昂选择带着为数不多的亲兵护送他回到首都星。事后,作为他大伯的玛尔斯大帝,派遣赫德卫兵将这些哗变者在第九军团斩首示众。
那位手眼通天的大帝对他说:“这是我第一次为你处理这种事情,也是最后一次。”
“通过成为第九军团的军长,去争夺尼普顿族长,是个不错的想法。但无法付诸于现实的话,也终归只是个想法罢了。你比你的兄弟们聪明,但不如他们对自己狠,尼普顿从来不缺聪明人,只缺狠人,这就是为什么我有资格对你说以上这些话。”
任何虫族在直面玛尔斯大帝时,都会忘却他是一名雄虫,性别在他身上显得毫无意义——比任何雌虫都冷酷,比任何雌虫都冷硬,所有柔软和动摇都早已被其扼杀,是真正的钢铁之心。
事实证明,谢默司也不再需要玛尔斯大帝为他处理这种事情。
哗变事件后,该杀的杀,该升的升,第九军团彻底被谢默司经营为自己的堡垒,他在其中如鱼得水,也仿佛彻底换了个虫。
护送他回到首都星的列昂,也被他许诺会无条件地帮其完成一件事。
为了爬高,他染上过底层雌虫的劣习,而为了爬得更高,他也从善如流地将这些劣习戒去,只剩下满背的刺青。
他用染上劣习证明自己可以和底层士兵一样,又用戒去劣习证明自己到底和他们不一样。
温和有礼的第九军团军长,曾经也像最底层的雌虫一样抽烟喝酒,混迹于最不文雅的香艳场景,见多识广,将以前作为贵族子弟从来不屑接触的事情都见了个遍。
就这样,第九军团里的军官和士兵们被恩威并施,用各种方法被变成他最得心应手的猎犬。
除了列昂。
谢默司把列昂当朋友,早年也真心实意叫过几声兄弟。
所以,别做对不起兄弟的事。
谢默司长舒一口气,眯着眼躺在指挥椅上,如同唇间含着雪茄般慵懒随性。
又是他。
模糊的、无法看清面容的,陌生虫族。
却能清楚感知到对方纯粹热烈的情感。
如此炙热,如此浓烈。
冷漠如列昂,也会无法抑制地在梦境短暂驻足。
他已经连续做了很久的梦。
梦里全是一个陌生的雄虫,看不清脸,却总是追逐着他,而他不敢回头,仿佛一回头就会溺毙在对方明亮的眼神中。
构成这个陌生雄虫的,是对方温暖的笑意,身上幽冷的花香,间或能够听懂的呓语。
梦境经常是重复的,偶尔也会变得连贯。
重复的部分是他和这个雄虫温馨的婚后生活,他们恩爱不疑,琴瑟和鸣,像一对模范伴侣,已经一起生活多年,并且也将余生共处。
那个对着雄主低眉顺眼、温言软语的雌虫令他感到陌生,自己竟然也会露出那样的神色么。
温暖而虚假。
像随时会被叫停的舞台剧,也像重症之人死前脆弱不堪的谵妄。
连贯的部分则是他们的相遇相知,银月般清冷高贵的雄虫主动向他伸手,他则无法心生抗拒地回握,像终于将月辉握入掌中。
而后是数年里从各个星球雪花般飞来的明信片和礼物,他退回后者,只留下了信件,在深更半夜像偷尝圣餐般细细阅读,雄虫丰富广袤的生活情愿分他一半,他却踌躇着进退不决。
无比真实,仿佛是他的亲身经历,让他即便在梦中都无法展眉。
持续了数月的梦境就这样重复着将他困住,他开始焦虑于入眠后那个虚幻却真实的世界。
直到一星期前在雄虫宿舍楼下遇到那位阿缇琉丝伯爵。
仅仅一眼,就让他当晚的梦境有所变化。
梦里,年轻的雄虫在他沉沉睡去后长时间地凝望着他,已经趋近干涸的精神海仍旧源源不断地释放出精神力,无数的精神触丝包裹着他,让他狂躁的精神海就此安宁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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