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他的大部分同僚在漫无尽头的战争面前仍旧表现得乐观淡定,但阿缇琉丝曾无数次撞见过深夜中痛苦压抑的隐忍吞泣,无论是杀死敌军亦或被敌军杀死,死在这场战争里的虫族最终都会成为他们此后经久不散的心病。
通过星舰舰桥的透明钢观察窗可以清晰看到毁灭于战役中的星舰机甲残骸,也许只需数十年,也许需要百万年,但最终它们都会形成尘埃云,舰桥在非战时会呈现开放式结构,很多军官都喜欢站在这里沉默地凝视窗外。
除了夏盖。
只有夏盖从不曾在此停留。
阿缇琉丝在这里遇到过无数同僚,瓦伦丁、路易斯、安德烈、卡西安……甚至是佐伊。
但是他一次也没遇到过夏盖。
冷漠寡言的副官是如此意志坚定,仿佛从未有过片刻迷茫与不安,那些死于他手中的敌军与死于他面前的友军都不足以令他停下脚步投去一眼。
副官不畏惧深夜自然也不追寻天光,驱使他前进的并非恐惧或希望,而是他生命里永恒且唯一的旗帜。
他早已做好为这旗帜奔赴地狱的准备,又因这旗帜生出投身天堂的渴望,那么一切犹豫恐惧都变得渺小若尘埃。
第139章
即便元帅先生再怎么依依不舍, 阿缇琉丝仍旧得回一趟提丰城堡。
虽然罗萨蒂亚驻军的翡翠星系同样位于东部星域,但在过去三年紧张急促的战事中阿缇琉丝和兰因一次都没有见过面,前者偶尔还会回一次首都星, 兰因却是的的确确三年未曾踏足这里。
对于兰因大公而言, 离开提丰城堡在外漫游并不是什么新鲜事, 实际上在他精神力受损之前,他经常待在自己的封地而非首都星。
但自从阿缇琉丝出生以后,兰因就不怎么离开首都星,封地中大部分事务也交给了厄喀德那的眷属族,提丰城堡开始占据他生命中的大部分时光。
兰因本人对此倒谈不上不满或遗憾, 因为在青年时期他早已看过无数只存在于其他星球的奇观,宇宙的波澜壮阔与瑰丽奇妙已经保存在他的大脑中, 他看过太多陌生的人与物以至于不会再为错过他们而感到遗憾。
时隔三年再度回到提丰城堡,兰因的主要目的还是与自己的虫崽见上一面。
罗萨蒂亚元帅则依旧留驻翡翠星系。
投身军旅数十年的雌虫对未来有着十分乐观的估计,他坚定不移地认为,自己和虫崽会在潘多拉星会面——当教廷被彻底攻破,
第二集团军群与第七集团军群将在圣兰加城堡会师。
他乐观的精神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兰因大公。
虽然兰因从不吝啬于在阿缇琉丝面前为罗萨蒂亚树立光辉形象, 但也很少如此坦诚地谈及罗萨蒂亚对自己的影响。
他若有所思地对自己的虫崽说:“你的雌父是一名十分优秀的军官,虽然很早之前我就已经知道这个事实,但亲眼所见后仍旧会感到震撼。你和佐伊——你们则更加勇敢,我为你们感到自豪。”
兰因停顿了一下, 接着继续对阿缇琉丝说道:“有时候我会希望你不要那么勇敢,但你的勇敢属于你自己,即便我是你的雄父, 也不能对此多加干预。我只是——”
兰因长叹了一口气,没有继续说下去。
他们此刻正坐在提丰城堡的花园里,虽然他们缺席了这座偌大花园的三年, 但其中蓬勃盛放的花束却并不在意,仍旧自顾自地迎风舒展,管家先生和侍从们将它们照料得很好。
东线是主战场,翡翠星系的战火也绵延不断地烧了三年,帝国和教廷在此爆发了无数场战役,双方报废的星舰机甲彼此纠缠着形成庞大宏伟的碎片云,甚至成为翡翠星系中最危险的航行区域。
诸神黄昏在帝国疆域内形成了无数个类似的危险物质带,即便战争结束,这些危险航行区也会给各大星域之间的通行运输造成不小困扰。
被罗萨蒂亚保护得很好的兰因大公只能从卫星影像中看到这些扁平环状结构,那时他所想的是,他的阿摩会亲身穿梭在这些持续反射着星光的冰冷残骸带里,他觉得这是一座巨大的坟场。
虽然看上去瑰丽又宏伟,但它们确实是坟场。
阿缇琉丝一边听着兰因的话,一边随手从花丛里摘了一朵幽紫绚烂的玫瑰,这种被称为海洋之歌的花朵原本生长在塔希琴星球,因为幼年的阿缇琉丝喜欢,它们便不辞辛苦地跋涉数个星系来到提丰城堡中。
兰因看着身边如幼时一般伸手撷花的阿缇琉丝,勾出一抹温柔而略显无奈的笑容:“怎么就真的和罗萨蒂亚一样了呢。”
怎么就真的和罗萨蒂亚一样想要成为英雄了呢。
阿缇琉丝撇了撇嘴不满地说:“我明明更像雄父。”
兰因伸手拂去对方面颊沾上的一缕发丝,最终也只能表示认同地点点头。
得到兰因的认同,阿缇琉丝将自己摘下的紫玫瑰放到雄父手里,听到对方转而提起另一个话题:“听玛尔斯的意思,你可以开始确定赫德卫兵长的人选了,这很重要,卫兵长必须是你可以完全信任的虫族。”
“在各种因素中,最不需要考虑的就是个人喜好。”兰因的语气逐渐变得严肃,“虽然多有卫兵长成为大帝枕边人的例子,但这并非必须而为的事情,雄虫控制雌虫的手段并不是只有那一种,卫兵长只是你的守护者。出身、能力、经验……每一项都比你喜不喜欢那个雌虫更重要。”
阿缇琉丝明白了兰因真正想说的是什么。
“所以——首先排除尼普顿族长,他哪有时间每时每刻跟在你身边?”兰因大公点了一下阿缇琉丝的额头,“就算他愿意,你也不会愿意。”
阿缇琉丝确实不愿意。
因为谢默司应该去做自己的事情,而不是围着他团团转。
严格意义上来说,阿缇琉丝认为他所认识的任何一位优秀的雌虫,都不适合卫兵长的职务。
作为大帝最信任的虫族,卫兵长的职责实际上远不止警戒盖亚宫安全这一项,位于这个岗位上的虫族还是盖亚宫实际意义上的对外联络方,一切与君主有关的事务都必须经过卫兵长之手,资深政治家或许是卫兵长的真正职务。
兰因提到了一个意料之中的人选。
阿缇琉丝当然有考虑过副官,但他很快便唾弃这种“自私”的想法,在全面战争的背景下,夏盖对他言听计从是理所当然的,但是等战争结束的那天,他是不是应该让对方去往自己的广阔天地?
他发现自己好像没有认真考虑过这个问题。
这一路走得过于匆忙,他好像没有想过以后该怎么办。
年轻昳丽的军官陷入了沉思。
他抬头看了看日光晴朗的天空,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复自己的雄父。
兰因将阿缇琉丝递给自己的玫瑰随手插入一只透明花瓶里,在摘去花梗上一枚即将落下的残叶后,他慢条斯理地说:“做不了决定的话,不如直接问问夏盖。”
他朝花园外的方向微微扬起下巴,留下一个笑容后便从另一个出口离去,这些年兰因越来越懒得见外人,也许是受到玛尔斯的影响,他也逐渐生出退休放松的心情。
反正已经有了优秀的继承人,何必万事亲力亲为——阿缇琉丝性格中善于偷懒的怠惰部分,或许便来源于兰因大公。
对于匆匆赶来的夏盖而言,再次踏入提丰城堡也带来或多或少的恍若隔世之感。
他仍旧记得两世以来自己第一次踏入这里时的场景,那时他莽撞而又粗鲁,不肯相信命运的眷顾竟然真的落在自己身上,抱着怀疑的态度冷着脸踏进城堡,结果差点开枪打死那条总是绕着阿缇琉丝团团转的三头犬。
后来他反倒成为除了阿缇琉丝之外,这条三头犬最亲近的人。
他记得老管家对他说的话——如果打死这条大狗的话,主人也许会再次哭鼻子,后来他知晓了阿缇琉丝幼年所豢养的那头小三头犬,也知道了对方哭鼻子的原委。
副官终于明白管家所说的“幸运”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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