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主人的调侃,夏盖并未露出任何羞赧的神色,他早已与害羞躲闪之类的情绪彻底绝缘,只要是来自阿缇琉丝的表扬, 无论出于何种目的,都令他心满意足。
“你还有时间看这个?”雪白的手掌掠过一本精致的小书,这本小小的诗集收录着仅流传于少数种里的诗歌。
阿缇琉丝看了眼目录上的时点批注, 他记得那个时候夏盖应该正忙于管家为其安排的各种课程,从黎明到深夜,来自各个行业的顶级导师占用了副官所有的时间。
“雌虫的睡眠时间, 可以压缩至每周三个小时。”夏盖平静地回复。
这是一种可以长期保持的作息,而如果在紧急状态下,雌虫甚至可以维持清醒长达一个月。
这本书阿缇琉丝早已看过,所以他兴致缺缺地放下,转而继续看向书桌上的读取条,他注意到有几张读取条被远远摆在另一头,和其他读取条间隔甚远。
当他的目光落在这几张读取条上时,副官平静的眼神终于有所波澜。
这个冷漠厌世的雌虫一向不具有过多情绪,他少数流露出的情感波动全都因阿缇琉丝而起,无非是纯粹简单的爱意与哀伤至极的痛苦,而他也不认为自己需要有其他情绪。
但这一刻,阿缇琉丝清楚地察觉到,副官看向自己时的紧张与希冀。
像一场经年美梦即将被铺陈在梦中之人的眼前。
他不知道自己的美梦会被待以何种态度。
夏盖难得的紧张让阿缇琉丝伸向那些读取条的手有片刻的凝滞,而当看到后者停下来的动作时,拥有着碧绿眼眸的雌虫说不上失落还是放松。
反正读取条里的东西,他早已亲口对主人说过。
欣赏完那双绿眸中的一切复杂情绪后,阿缇琉丝猝然轻笑了一声,他拿起读取条,轻描淡写地贴上终端,整个过程如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刹那间读取条中所有密密麻麻的手写文字从光屏中倾泻而下。
寡言少语的副官,写了无数条日记随想。
星历1664.9.15 天气晴
今天去了训练场、食堂和宿舍。今天是遇到他的第二天。今天没有发生任何值得记录的事情,但是我决定从今天开始记录。
星历1664.9.15 天气晴
补充:
他给我发了讯息,内容如下:
“再次欢迎成为我的副官。致夏盖下士。——阿缇琉丝·洛耶蒂·厄喀德那”
为什么是再次?这个问题暂时还没有答案。
星历1664.9.15 天气晴
再次补充:
昨天是遇到他的第一天,他似乎不介意一个短命的副官,我也不介意。
昨天是他的觉醒期,我认为这个日期值得记录。
星历1664.9.19 天气阴
很累。今天没见到他。
星历1664.9.20 天气阴
累。今天也没有。
星历1664.10.5 天气小雨
今天见到他了。不累。
星历1664.10.15 天气阴
他似乎一直都心情不好,虽然表现得很平静,但有时候会看着我露出很伤心的眼神。我让他伤心么?我不想让他伤心,但我的意愿暂时无法影响他的心情。
星历1664.10.26 天气晴
主人有一条绿色眼睛的狗,管家先生说我沾了那条狗的光。我认为事实或许不是这样,因为主人不会用伤心的眼神看那条狗。
星历1664.11.10 天气多云
主人现在正和那个雌虫约会。我最近总是走神。也许是缺乏睡眠引起的,但是要完成的事情很多,我并没有多余的时间睡觉。也许原因不是这个,但我目前还没有找到第二种可能性。
也许。
星历1664.11.15 天气阴
主人说要用我做实验。他看上去很悲伤。他说要和我同生共死。
(字迹模糊混乱,一连串的划痕后——)
我无法否认,这听上去很诱人,但我不能产生这样的念头。他应该好好活着,永远朝着自己的目标走下去,而我会清除所有妨碍他的事物,这是世界上最有意义的事情。
星历1664.11.29 天气晴
最近脑子里多了很多模糊的记忆,我应该记录得更详细一点,我想知道“曾经”到底发生了什么。
星历1664.12.5 天气多云
记录是很艰难的,我做不到把发生在主人身上的事情写下来。
真的很痛很痛。
我知道精神海崩溃是什么感觉,雄虫的精神力衰竭和它是一样的。我没有保护好他,我救不了他,我无能为力。
原来这就是“再次”的含义。
星历1664.12.15 天气晴
我在前往伊斯墨涅的路上,星舰走得太慢了。
我想见他。
星历1665.2.5 天气晴
主人第一次在我腿上睡着。
他睡着后睫毛有时会颤抖,脸上的表情很平静,看上去在做一个令他安心的梦。
这是世界上最好的事情。
星历1665.3.6 天气多云
主人对我说春天即将到来。
这也是很好的事情。
活下去是很好的,活在春天里是更好的。
即便是日记,夏盖也很少叙说自己的情感,他只是看似客观地记录关于阿缇琉丝的一切,试图从中分析对方的情绪。
可如此客观的笔触依旧被汹涌而出的情感淹没,他没有写一个“爱”字,却通篇都是深沉爱意。
阿缇琉丝静静看着这些日记,从第一天到最后一天,他没有跳过任何一句话,美丽的雄虫凝视着这些平淡的语句,沉静而无言。
他见过这个世界最辉煌的一面,也见过这个世界最糟糕的一面,他曾站在命运的巅峰,也曾跌落至生命的低谷,他觉得自己不会再被任何事物震撼。
可一个雌虫最为坦诚的内心,却在此刻让他寂寂无言。
在这沉默之中,夏盖握住阿缇琉丝的手,轻轻贴上自己的面颊,小声地说:“主人还是看到了。”
“既然看到了,就不能装作不知情。”绿眼睛的雌虫露出一个笑容,这笑容中有希冀、紧张、十分难得的得逞之意,和一点隐藏得极深的不安。
没有任何一个雌虫可以在阿缇琉丝面前胜券在握,他们可以去争夺他的目光,可以去吸引他的注意,可以去引诱他的兴趣,但永远无法保持气定神闲的赢家模样。
他们只能祈求他的爱意。
“嗯,看到了。”阿缇琉丝仰头看他,神色冷淡而柔软,像黄昏中最后一座冰川徐徐融化时的雪水,“不会装作不知情的。”
我都知道的。
他没有抽回自己的手,而是就这样放在夏盖英俊的面颊上,带着微微凉意的修长手指拂过那双绿眸,年轻的继承人突然说起一个似乎完全无关的话题。
“愿意为我出征祭神仪式么?”话音刚落,阿缇琉丝自己便忍不住露出笑意,他当然知道这个问题有多荒谬,心脏都已经献给他的雌虫,又怎么会对他说不愿意。
可他还是要问。
不是为了确认副官的忠诚,也不是为了给予副官选择权,而是为了——
为了让副官知道,他早已成为自己荣誉的一部分。
如阿缇琉丝所料那般,夏盖第无数次郑重地对他说:当然愿意并且不止愿意。
“那么,替我带回那把半神之弓吧。”俊美昳丽的长官低语道,“用那些继承者的鲜血,去确认厄喀德那的荣光,用他们的狼狈来成就你的威名。”
副官明明比自己的长官更为高大,但阿缇琉丝此刻的气质却令任何人都无法质疑他的主导地位,年轻的国王理所当然地对自己的将军下达着命令。
他口中的半神之弓,正是这次祭神仪式的胜利头彩,这把结合了近代科技与冷兵器的强大武器,曾收割了帝国史上无数勇士的性命,因此被称为半神之弓,意为接近神明的力量。
祭神仪式是帝国最为盛大的竞技赛事,但却并非每年一度,而是由神教决定举行时间,在仪式上九大选帝侯会派遣代表自己家族的虫族出战。
这些虫族可以是亲信眷属,也可以是继承人,甚至可以是族长亲身上阵,唯一确定的是,谁若在祭神仪式中输得一败涂地,谁在选帝侯中的次序就会被重新衡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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