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阿缇琉丝却没有感受到腰部束缚的松开。
他无法低头向下看,于是困惑地伸手探向自己腰间,猝不及防之下猛地摸到一种坚实粗糙的奇妙触感,他下意识地略微用力按压了一下,包裹着发达肌肉的外骨骼充斥着微妙的弹性,像紧绷到极致的饱满水球,他甚至能感受到其中蓬勃跳动的血肉。
直到被迫坐在谢默司的步足上,阿缇琉丝才恍然意识到缠在他腰部的与挤在他身下的都是君王蛛发达修长的步足。
出于生理结构限制,人形状态下的蜘蛛种雌虫无法解放全部步足,他们通常会选择释放擅长冲刺攀爬、极具爆发力的第四步足,以便作战或撤退。
但谢默司此刻释放的是负责快速转向与抓握猎物的第二步足。
身为典型的游猎类蜘蛛,君王蛛的第二步足一向有死亡之矛的称号,它们狰狞、发达、冰冷、毫不留情,一旦握住猎物便绝不会松开。
阿缇琉丝亲身体会到了这种溺水窒息般密不透风的抓握。
他短促地轻喘了一下,毫不躲避地与大蜘蛛对视,犹豫片刻后抬手轻轻拍了下大蜘蛛温柔笑着的面庞:“放松点。”
第138章
元帅先生依旧没有收回自己的步足, 但却听话地放松了一点,至少阿缇琉丝所感受到的不再是紧密缠绕的窒息感。
他毫不躲避地与谢默司对视,坦然而沉静地望着那双深灰色的眼睛, 在温暖柔和的光线下, 这双眼睛再度变得剔透浅淡, 如同两枚可以被他握于掌心的轻巧宝石,虽然呈现出略显沉重的银灰色,但阿缇琉丝知道自己可以轻易握住它们。
谢默司沉默地再度靠近,扶住阿缇琉丝脸蛋的双手放了下去,松松地搭在对方腰间, 扶着对方坐在自己的步足上。
阿缇琉丝为身下新奇的“椅子”而挑了挑眉,君王蛛粗壮结实的步足触感奇妙, 他能够很清楚地感受到自己正坐在谢默司的血肉上。
“好了,让我们聊聊吧。”阿缇琉丝摸了摸谢默司的眼睛,在感受到长睫轻微的颤抖后不由自主地露出一个微笑,“关于元帅先生现在的心情,或许我可以‘狡辩’一下?”
“啊, 不用‘狡辩’,也不用解释。”谢默司顺着雄虫的力度轻轻闭上双眼,他藏在眼皮之下的眼球因对方的抚摸而极度不自然地转动了一下,身为高等级雌虫他其实并不习惯将眼睛这种脆弱的部位放在别人手下, 但此刻轻柔抚摸着他双眼的人是阿缇琉丝。
从神情看去与以往别无二致的年长雌虫依旧温柔平静,他似乎并不在意没有得到回复的‘求婚’,十分善解人意地表示自己并不需要解释与安慰。
婚姻只是一种表达爱意的仪式。
它只是一个仪式, 除此之外没有任何意义。
它既不能将阿缇琉丝绑在自己身边,也无法让对方永远幸福。
谢默司平静地对自己说。
他抓握着阿缇琉丝腰部的第二步足再度无法抑制地收紧了一瞬。
可是我想让他永远幸福。
无法就此收住的思绪在谢默司脑中疯狂涨起,他回想起这三年中出自统战部的无数指令, 它们带走了无数虫族的生命也带来帝国胜利的曙光,他从不回首自己做过的任何决策,可是当面对这个决意并且注定要成为英雄的雄虫时,他总是无法遏制地反复思考与对方有关的一切。
他并非动摇于任何与生死有关的事物,而是焦虑于无法掌控的未来。
像目送着一轮圆月逐渐升起,他知道它会散发出怎样的光辉,也知道它为了这光辉会付出一切,但他不知道它会不会有坠入夜幕的那刻。
他又怎么才能让这个雄虫永远幸福呢?
他没有说话,沉默而安静地抱着阿缇琉丝。
轻柔游走在他眼睛上的手指停顿了片刻,在一片黑暗中,他听到阿缇琉丝冷淡而柔软的声音,如同夜幕雪原中的泠泠雪光:
“可是我想解释。”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有所犹疑、有所顾虑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我们面对的并非一片坦途,其中种种艰难险阻足以让最强大的勇士失去信心,我曾看过无法尽数的尸骸堆遍前线,被教廷击中的星舰瞬间汽化形成碎片云,死在这个过程里的虫族更是无法计数。”
“我会想朱庇特是否真的注视着我们,祂为何会让如此残酷的事情上演千万遍,而在这种犹疑之中,我发现真正的信心其实一无所有。”
“没有任何神明或者虫族许诺给我们胜利,我们没有必胜的担保,亦不去想失败的结果,在真正的信心前面,其实是一片空旷,除了希望什么也没有。”
他感受到阿缇琉丝的手指来到自己的耳边,像在说悄悄话般虚虚笼住,对方清浅柔和的呼吸也洒在自己的耳廓上,阿缇琉丝微微踮脚凑近了对他说:
“我们只有一直一直走下去的希望而已,这种希望并非某种柔软的情绪,而是紧咬牙关、不顾一切地放手一搏。可是你知道吗,每当我可以依偎在你身边时,就再也提不起这种坚硬到不顾一切的情绪,我会想:就这样疲惫而放松地在他身边睡上一觉,似乎也是不错的选择?”
谢默司听到自己的心脏猝然迸发出无法抵挡亦无法隐藏的猛烈跳动,这急促跳动于他胸腔内的器官在此刻竟完全不听他的指挥,一门心思地为自己怀里的雄虫摇旗呐喊,仿佛阿缇琉丝才是它的主人一般。
阿缇琉丝确实是它的主人。
谢默司如同无计可施般叹了一口气,而后猛地睁开双眼,在度过长时间的黑暗后骤然接受明亮光线,他的瞳孔本能地迅速缩小,但却执拗地坚持着凝视阿缇琉丝。
他终于知道自己的犹豫与冲动来源于什么。
既然这轮圆月仍旧好好地呆在天空,那么他自然会恐惧于它的落下,而前世那个不顾一切的谢默司正是因为已经失去了担心的对象才能始终坚定不移。
前世的谢默司坚定冷酷到不会再有任何犹豫恐惧,因为能让他产生这种情绪的雄虫早已长眠地下,留给他的只有墓碑上阿缇琉丝那永远年轻的面容而已。
在愈来愈猛烈迅速的心跳声中,谢默司终于承认自己并不平静,终于承认自己流露出了软弱与恐惧,过去几十年所有的修养与磨砺都丢盔弃甲于阿缇琉丝亲口承认的情愫。
他看着阿缇琉丝漆黑的眼睛,突然想起名为黑蝶贝的贝壳,这种贝壳颜色漆黑却闪透着奇异绚烂的色彩,在阳光之下可以窥见其中螺纹般复杂的色泽纹路,也只有在此时,那些被它们外表所迷惑的人们才会发现原来它们并不是纯黑的。
原来它们会迸发出如此美丽又璀璨的光辉。
他微微低头,专注地凝视着对自己露出沉静微笑的雄虫,突然感觉到眼眶中涌起无法抑制的酸涩热流,然而雌虫对自身肌肉的强大控制力又让他成功将其压下,他若无其事地对阿缇琉丝温柔说道:
“我爱你,永不停止且绝无尽头。但如果这爱会让你感到软弱,那么等上一时半会也无关紧要,而在等待的过程里,我会尽力消除那些令你犹疑的事物。”
他说得温柔而缓慢,低沉绵长的语调却不再有丝毫动摇,他想自己已经找到绝不再有所动摇的秘诀。
看着阿缇琉丝,只要看着阿缇琉丝,他就不会再有所彷徨。
世界是覆盖着无边雪色的荒原,所有结伴行走在其中的人们都彼此依偎着升起篝火,它们渺小零星到似乎下一刻就会彻底熄灭,但所有围着篝火的人都能看到冰雪消融下汩汩流淌的生机。
谢默司只有眼前的雄虫这一丛篝火而已。
阿缇琉丝没有拆穿元帅先生眼眶中刹那的通红,他微笑看着对方迅速收紧眼轮匝肌,将眼睑与眼球紧密贴合,那些酸涩脆弱的热流便暂时无法流出而只能堆积着等待干涸,如同替深灰色的虹膜镀上一层晶亮的银光。
他能够察觉到谢默司的焦虑与恐惧,自然也能够察觉到那混杂在悸动狂喜中的复杂酸涩。
这些如海中冰山般沉浮不定的情绪,正是对于“存在”的蓬勃而又狂热的证明。
他和谢默司,以及此刻奔走于深空星海中的无数虫族,就是存在于这样一个残酷而又温情的世界上,动摇是不可避免的,绝望也总是如影随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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