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死在前几十年里,那么我无话可说,但既然我活着遇到了阿摩,那么我就必须重新活一次。”
尤利西西说不出任何话。
直到此时,他不得不承认,自己从未在列昂身上看到过如此强烈的生机。
自从二十多年前雌父死在暴乱事件里,列昂就好像把自己封锁起来,他先是给神弃星的地头蛇卖命,达到入伍年龄后立刻投身边境军。
从军队最底层一步步走到现在少将的位置,从距离首都星最远的神弃星爬进如今的帝国心脏安提戈涅,他永远冲在最前面,悍不畏死般从事着最危险最辛苦的任务,甚至连着几个月没有下过战场,连睡觉都在机甲里。
他到现在也不知道,十岁的列昂是怎么带着一个五岁的雄虫做到这些的。
可还是没法原谅。
他知道列昂没有任何对不起自己的地方,但就是无法原谅,无法释怀,因为尤利西西不愿意把如今巨大的痛苦无力归结为自身原因,那么就一定是哥哥的问题。
哥哥怎么可以真正爱上其他虫族呢,原来只有自己是自私鬼。
尤利西西感觉脑子里很乱,什么都想不清楚,像潘多拉的魔盒在他脑中炸开,飞出来的有混乱、灾厄、痛苦等等,理智和希望却被死死关押。
他慢慢地“噢”了一声,突然问道:“所以你上个月连夜赶回边境军,就是为了取回金橡叶勋章?”
金橡叶勋章是独属于边境军的最高荣誉,当年列昂几乎杀穿帝国西部边境线才取得这块勋章,他也凭借这块勋章越阶晋升为少将,得以调任首都星。
否则,从神弃星到首都星的这条路,要花费何止二十年的时间。
调任后,他选择将这块勋章留在自己所属的军队,告诫自己来到首都星就是和过去的人生彻底告别。
而上个月将金橡叶勋章取回后,他将其和送给阿缇琉丝的礼物放在了一起。
其他礼物都是跟随星网博主挑选的,唯有这块勋章是他自己想要呈现给那个小雄虫。
他想要把自己的荣誉和过往的人生都毫无保留地展现在阿缇琉丝面前,这样的话,他是不是还能有机会和对方步入梦中那个虚假但美好的结局。
尤利西西没有等到列昂的回应,心中却已经猜到几分,因为那不曾被阿缇琉丝投以片刻视线的礼物,早已被他在暗中逐个辨认,苦涩凝望。
他涩然一笑,已经涌到嘴边的话语最后还是被无声吞咽。
“雄虫说不要就是要。”
被阿缇琉丝以拉黑警告的列昂再次想到主播的教学视频,他一时忘记尤利西西还站在办公室里,试探着给阿缇琉丝发去了讯息。
军部有意派我剿灭尤那达斯,胜利归来即可接任第九军团副军长,等那时我是不是就有十分之一的资格继续追求你?
回复他的是红色感叹号。
第24章
前世让阿缇琉丝最放心不下的虫族只有一个。
“见你一面比见玛尔斯大帝还难。”因取得全军竞赛胜利而晋升为中校的阿缇琉丝站在新庙里,打量着自己身处的祷告室,“你每天就生活在这里?”
幽暗狭窄,不见天日。
身覆黑缎的叶菲烈尼在无人处终于可以扯下脸上的面纱,他毫无形象地瘫在祷告室冰冷的黑砖上:“当上枢机主教后,只需要每周两日。”
“五年了,整整五年啊,你知道这五年我是怎么度过的吗?亏你还记得我,要不是新庙里可以连上星网,我早闷死了。”叶菲烈尼阴暗爬行,“我都听说了,你和那个雌虫的事情,我只能说小心雌虫,他们最终的目的就是和你生虫崽。”
阿缇琉丝坐在祷告室里唯一的黑石椅上,无奈道:“如果不是这次赢得全军竞赛,我能够向大帝申请通行令,连这次我也见不到你。”
“正好你不喜欢出门,”阿缇琉丝一本正经地开玩笑,“在新庙里可以一辈子都不出门了。”
“哈哈哈,”叶菲烈尼抬起脸,人机般笑了几声,“如果这个地狱笑话的对象不是我,我会很乐意多笑几声。我们宅虫只是不爱出门,我可以不出门,但你们不能剥夺我出门的权利!”
他那张阴郁秀致的脸上浮现出麻木不堪的神情:“我们阴暗批也是要晒太阳的。”
阿缇琉丝脱下大衣盖住石床,略微使了个巧劲就把叶菲烈尼从地上拽起来,放在铺了厚厚呢绒大衣的石床上:“相信我,你不会想在神教里生病的,我不希望等我这次回去就听到神教冥想室多了一个主教‘先知’,下个五年,下下个五年,我还想看到有自己意识的叶菲烈尼。”
想到上一个因为生病被拉去治疗的雄虫的下场,叶菲烈尼打了个冷战。
被教宗实验到精神海崩溃。
这就是塔尔塔洛斯神教的真相。
万年前就存在着的庞然大物,在帝国身后的影子里存活了太久,久到等所有虫族讶然发现时,它已经无法祛除,无法掌控,是玛尔斯大帝都要向其行礼的存在。
信奉禁欲的教宗在各个星系里寻找平民雄虫,将他们培养成朱庇特的虔诚信徒,给予他们良好的教育、体面的社会地位和脱离强制捐种的可能性。
原本应该是这样的。
直到千年前的神蜕降落事件。
那时的虫族还生活在母星赛楞斯上,极低的雄虫降生率让整个虫族进入种族存亡之际,教宗却在旧庙之谷里发现了被称为“神墓”的巨大坟墓。
里面有十二个天坑,第一个天坑里赫然埋葬着一只巨型原始虫,祂已经失去生命体征,却流淌着无穷无尽的生机。
教宗认为这是神明留在母星的神蜕,而针对这具代号西弗的神蜕的研究成果,让雄虫的降生率成功提升了百分之一千,虽然比起雌虫的数量依旧稀少,却足以解决种族灭绝的燃眉之急。
一开始,虫族只以为这是朱庇特偶然的恩赐,直到第二具、第三具带有精神力秘密的神蜕出现,教宗从此开始狂热地研究雄虫精神力,企图将从神蜕中得到的辛秘投入实践,这种实践被称为冥想,进行冥想的雄虫则被称为先知。
帝国从神蜕中得到的好处,让其得以向外扩张,不用再与母星恶劣的生存环境抗争。
母星象征着危险与灾难,这是刻在每一个虫族基因深处的记忆,从这个种族的文明诞生并得以被记录下来起,对自然的开拓与斗争便写满了虫族历史。
母星的存在并没有为虫族提供避风港,比起温暖的襁褓,祂更像是冰冷无边的深海,是无法直视的禁忌,每一块宜居地的开拓都伴随着无数虫族的牺牲与血汗,严冬纪贯穿了虫族历史的绝大部分时期。
正因如此,虫族拥有着冷酷肃然的种族心理,无数虫族目视着终年不化的冰川雪域成长,在恶劣的生存环境中形成了强者为尊、绝对服从的群体意识。
雄虫在寂灭之灾后退居后线,不用日夜浸淫在血与火中,他们的性格逐渐变得柔软鲜活,也是从此时起,这个花了数百年对外征战的种族终于学会了内视自我。
虫族的文学作品充斥着千万次的自我磨合与毁灭新生,与母星无法割断的联系和背离母星求生的矛盾在他们的精神中无时无刻不体现着。
他们是孤独的,多种属的矛盾、性别的矛盾、阶级的矛盾,使得虫族几乎不存在所谓的团体,但他们却又如此紧密地纠缠在一起,共同挥剑向宇宙中的其他种族,如同自然界中最冷酷也最团结的昆虫群——刽子手和诗人,是虫族最出名的两个职业,因为亲手缔造了无数的死亡,所以能创造出超越生死的愫语。
但是叶菲烈尼痛恨诗人。
他不负责任的雄父只因写过一首短诗便自命为诗人,这也导致了叶菲烈尼对诗人这个职业的偏见与痛恨。
阿缇琉丝静静看着蜷缩在石床上的叶菲烈尼,被他竭力掩饰的无力感在此刻流露,他低声说:“再给我点时间,我说过会带你离开这里,就一定会实现。”
叶菲烈尼沉默了片刻,喃喃道:“阿摩,这是我自己选的路,不是你的义务,我或许有过后悔,但再来一次,我仍旧会选择在十年前走入新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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