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似乎不习惯自己的生活和时间被别人安排,或者说,是讨厌。
陆徐行从没对他说过,爷爷是如何控制他的生活,但孟朝稍微一想,就知道那一定很让人窒息。
他不想让先生跟自己在一起的时候,有这种感觉。
陆徐行虽说坐在副驾驶,但他的眼睛没看前面的路,一直落在孟朝身上。
听到少年的问题,他知道是在关心他,心里软软的,像是孟朝在他生日那天给他做的抹茶千层蛋糕。
他轻轻地摇头,“不会。”
“因为是你,所以不会难受。我的时间交由你安排时,我会想,偶尔过一下让人安排的生活,也挺好的。”
陆徐行望着孟朝的侧脸,刚重逢时,说话经常会磕磕绊绊的少年,如今已经手握方向盘,可以把车开得又快又稳了。
他眼底不自觉泛起笑意,“掌控全局是能让人安心,但也会让人疲倦,被你安排的时候,我可以放心大胆地休息。”
孟朝本就觉得陆徐行的生活过于紧绷和劳累,一听到自己能让先生休息,兴致顿时更高了。
“那我以后多开车带你出来玩,到时候,你都听我的就行啦。”
陆徐行颔首,像是被国王吩咐任务的臣子,“是,朝朝。”
孟朝噗嗤一下笑了,他懂了陆徐行藏在三个字之下的玩笑。
细细想来,他和陆徐行正好是彼此的反面,他需要掌握更多东西,获得对生命和生活的支配感,而陆徐行完全相反,需要放弃一些对自身和周遭事物的掌控,来彻底地放松和休息。
他不由自主地感慨,这样两个家境、生长环境和性格,看上去都几乎没有相同点的两个人,竟然可以相爱相守,像两个契合得严丝合缝的榫卯。
这个世界就是如此玄妙。
孟朝开着车一路向前,天色也一路越来越暗,天际出现了火红色的晚霞,堆叠在江上的云彩,似乎正在燃烧。
落日也被染得鲜红,悬在深蓝色的半空,像是嵌在铁架上烧红的烙铁。
川流不息的马路旁边,路灯仿佛被精心设计过,渐次亮起,车子驶过时,和当红巨星走红毯一般万众瞩目,正五点了。
孟朝开过跨江大桥,“陆徐行,今天的晚霞很漂亮,跟我们领证那天一样漂亮。”
“对。”陆徐行撑着脸看孟朝,少年的侧脸被火红的光线照耀,如同蒙了一层光晕,梦幻而灿烂。
他遥望远处的明珠塔,想起自己和孟朝少年时的约定。
“这么好看的晚霞,说不定也有很好的意头,也许今天,会遇到一桩好事。”
孟朝看了一眼陆徐行,先生含着笑,窗外的彩霞映衬着他的侧脸,外人眼中那过分冷厉的气质柔和下来。
和先生在一起,哪怕什么都不做,他也总想笑,大概是因为看到陆徐行,心情就会莫名变好,自然就想笑了。
“哪有那么多天降的好事呀。我遇到的好事,十件里有九件都是先生给的。”
“原来朝朝都看出来了。”陆徐行知道这一点,但他们之间,从未直白地说起过这种事。
孟朝歪了一下脑袋,“先生对我好,我当然能看出来。”
车子驶出跨江大桥,路上的车越来越多。
他们在工作日的晚高峰时段开车出来过,今天是周日,但这会儿的车比工作日还要多。
越大的城市,在早晚高峰堵得越厉害,孟朝这回算是体验到了。
但是和陆徐行在一起,堵车也不是那么让人烦躁了。
前面的车堵得看不到尽头,孟朝走走停停,忍不住道:“以前就听说江城很堵,今天一看,传言一点也不虚啊。”
陆徐行伸手,帮孟朝把碎发别在耳后,“没事,慢慢开。”
不知道是他们幸运,还是别的原因,过了这段路后,一点都不堵车了。
孟朝按之前规划的路线,绕着明珠塔转了一大圈,才把车停在塔下。
他和陆徐行下车,并肩站在明珠塔前面,才发觉塔身比他想象的、之前看到的都要更高。
高到必须高昂着头,脖子都酸痛了,才能看到塔尖。
明珠塔开了灯光,各色的光线闪烁着冷意。
他深吸一口气,“十三岁的时候,我就想来这里了。”
十三岁那年,叶声出现在他黯淡的生命里,是他能看到的,唯一的色彩。
可是不到半年,一群不知道来路的人,把叶声从他的身边抓走了。
此后六年,他一直靠着这束微弱的光线,在每一个想要放弃的时刻,支撑下去。
直到多年后,他走到明珠塔的跟前。
孟朝低下头,看向身侧的陆徐行,抓住了先生的手。
“今年,我十九岁,终于到了。”
陆徐行牵着孟朝的手,十指相扣,他来过明珠塔几次,没有一次是像现在这样,心中酸涩,翻涌的情绪像是海浪,撞击着心墙。
六年过去,陆徐行还是陆徐行,孟朝还是孟朝。
他们终于一起,抵达了约定重逢的地方。
孟朝捏着陆徐行的手,“先生,我们上去吧。”
两人走进电梯,两百多层的电梯,运行速度非常快,升起来不到十几秒,孟朝耳朵就有种塞了棉花的感觉,和之前在江陆集团坐电梯时一样。
“耳朵难受?”陆徐行伸手放在少年肩膀,提醒道:“可以做吞咽动作,缓解一下。”
孟朝咽了几下,是好了不少。
电梯到达顶层,他拉着陆徐行进了定好的餐厅,包厢内的落地窗很大,能俯瞰整个江城的夜景。
日落后天色一片漆黑,看不到星星,只有一轮月亮孤零零挂在远处。
向下看,也看不到任何人影,只有建筑物上的灯光明亮着,照耀整个外滩和近处的天空。
好像站在云层里,如同神明一样高高在上,却看不见哪怕一个众生。
原来这就是明珠塔的视角,他真真正正地,登上了这里。
孟朝无端泛起冷意,总觉得城市的灯光固然璀璨夺目,却也冰冷疏离,人被这样的灯光笼罩,好像也会被冻伤。
明珠塔,和他想象中的样子,不太一样,或者说,他本就是一个渴求温暖的人,无法承受如此冰冷的繁华。
好在他身边有陆徐行,可以拥抱着取暖。
孟朝抿着唇道:“对于出生在江城的孩子来说,明珠塔可能就是一个普普通通,没什么意思的景点,可是每个村里出生的孩子,小时候看到课本上印着的外滩,都想来这里看看,我也一样。”
每个村里的孩子,都对课本上首都的天安门和江城的明珠塔印象深刻,还不是很懂事的小孩子们,会凑在一起说将来要去这两个地方,长大后要如何如何。
却不是每个人都有这么好的运气,真的可以离开村子里,去到从小就梦寐以求的地方。
孟朝眨了一下眼睛,鼻子泛起酸,像是把这些年来的苦痛全部一口气咽下。
“但在课本上看到外滩时,我没想过,这辈子我真的能来到这里。”
从山石村到这里,他用了十九年。
他侧过头,看见爱人眼底的笑意。
陆徐行抬手,按在孟朝眼睛旁边的泪痣上,似乎在为他拂去眼泪。
“一路走来,辛苦了,朝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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