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被搪塞了多年,也被驱赶了多年,最后攥着他衣袖说,“官爷,我闺女真的只是失足呛了水……对不对?”
江疏宁说什么来着?他有些忘了。
他只是抬眸怔然看着白御卿困倦却未曾弯曲一分的脊柱。
突然觉得。
……锦绣堆里养出的,未必都是纨绔,风骨存乎一心的,瞧着还是有的。
世家子也没有那么心黑蠢笨的。
江疏宁顿了顿,这时才想起来他那时说了什么。
他那时拉住那老头奄奄一息的手,咽下了宽慰的话语,只是略微狠戾晦暗说着,嗓音嘶哑,阵阵发颤。
“你女儿是被那混账无赖生生按进去的。”
“卢少卿是个混账,旁的也是——”
所以他给容王呈了这么多年卢少卿的桩桩件件,足够他滚了,足够他荣华散尽了。
“我会向上爬的。”他嗓音颤抖低哑,狠狠说着,“我会爬到高位,重新翻案,一个也逃不过,一个——”
他话音还未落下。
那老头,却已然断气了。
只是干枯的手还紧紧攥着他的手,好似未曾听他说完最后一句话,又好似听到了——
至少是闭着双眸,没有死不瞑目的。
江疏宁沉默良久,终于整衣肃立,郑重一揖,“下官……愿随大人彻查此案。”
……他如此陪着他熬了半夜,不是在查吗?
突然示好,是想要涨加班费吗?
白御卿顿了顿,淡色的薄唇抿了抿。
“……三倍。”
他总觉得自己落下这三倍加班费的话语是有些霸气的,至少面前瞧起来不太爱打工的大理寺丞,该感谢他或是再宽慰他两句……
又或者再佞臣两句劝他休息——
白御卿轻飘飘想。
却未曾想,这位纯良又俊秀的大理寺丞只是笑眯眯的。
突然搬出一摞子卷宗,“硼”地一声,落在白御卿桌上,泛起一阵灰。
惹得白御卿心口一跳,鼻腔又被灰惹得呛得发昏。
他略微怔然抬眸,对上大理寺丞的眉眼。
温柔俊秀的大理寺丞唇角勾着笑,嗓音润雅,尾音却泛着强硬。
“少卿大人,这些您也要看……尽数看完。”
第52章
白御卿熬了几个大夜总算是把一些尘封已久的案子处理提上了日程, 他忙得团团转,凡是邀约尽数推了去。
江疏宁与他一同处理事务,不过偶尔抬眸总能瞧见他笑眯眯盯着自己看。
……阴恻恻的。
他着实没空理会拜帖邀约, 不论是应好的——
他拜帖递了多次, 白御卿也知他为自己出口恶气惹得陆煜行将他打了一顿, 龙傲天和小弟为了他反目成仇总有种唏嘘的惆怅,他令人送了补品与安慰的话。
还是独孤凛或是独孤鹤的——
想也不必想,独孤凛也必定是什么拉拢于他而已。
白御卿没那个兴趣。
更或是陆煜行的——
白御卿这些日子多歇息在少卿厅中,与江疏宁处理着案子,忙得有时饭都吃不上一口。
能够轻车熟路爬墙翻屋顶的陆煜行扑了好几次空, 就连墨玉也没有什么兴趣捉他。
况独孤鹤宛若疯狗一般咬着陆煜行,处处寻找着他身份的疏漏与蹊跷之处, 还要处理翻涌的京中事端,陆煜行着实也抽不出来时间了。
但……
武安侯府书房中。
陆煜行的舌尖舔了舔犬齿,指尖摩挲着被退回来的拜帖以及这些日子白御卿的日程,双眸扫过那几行字,发出一声轻不可闻的嗤笑。
随后抬眸看向面前的少女——
此时窗外云卷着风轻, 透亮的光照在书房内,却偏偏未曾打在陆煜行身上,令他完全隐藏着阴影之中。
只余得一个晦暗的阴影。
正是二八年华的少女梳着灵巧的垂桂髻,明眸善睐, 唇红齿白。
她略微有些垂无措,咬着下唇。
“……哥哥。”
陆清文已然随着陆煜行搬离了宁国公府,到了武安侯府中。
她一个未婚的女子依旧在宁国公府中总归是不好的, 难免与白御卿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有断袖、人妻癖好的未婚世子传出什么风言风语。
况且她哥哥如今风光无限,只要出了宁国公府大门,便有无数人追着迎娶。
可陆煜行没想着接陆清文走的。
陆煜行本是要借着陆清文多来往宁国公府, 却没曾想他回京的那一夜白御卿就已然令人给陆清文收拾好了行李。
陆清文那时双眸含泪,看了看行李和不少白御卿特意赏的“嫁妆”,又看了看哥哥,呢喃了一声,“白哥哥不要我们了吗?”
怎么算不要他们了呢?
如今从罪奴翻身,脱了奴籍,走出宁国公府的大门,便不再是卑微的罪奴——
一个是京城中炙手可热的侯爷将军,一个是背靠侯府的京中贵女。
如何也算不上白御卿不要他们的。
可陆煜行只是垂眸略过搬离行李的侍从们,晦暗的双眸落到自己三年未见却月月书信的妹妹脸上。
她出落得美人模样,最是灵巧漂亮,此时双眸湿漉漉的,虽知道她这三年里给白哥哥添了不少麻烦,但……她刚要劝诫自己离开宁国公府有理由。
不是白哥哥不要他们了,是为着他们好,是因为他们的身份,是怕有风言风语,是……
她近乎要劝慰好自己了。
又猛然被陆煜行一只大手覆盖住头。
男人嗓音低哑,指尖摩挲着她的发髻,略微眯起双眸,嗓音近乎循循善诱,“对,就是不要我们了。”
陆清文的眼泪一瞬间就滴滴答答掉下来了,呜呜咽咽,“哥哥……”
她不想离开白哥哥。
有着断袖人妻怪异癖好的病弱世子实际上有着仙人菩萨的心肠,他给她治病,为她置办了不少首饰,京中贵女有的,她尽数没缺过。
这三年里乍一看不像个罪奴,倒像个受尽宠爱的官家小姐。
被陆煜行一句话击破心理防线的陆清文抽抽噎噎更加不舍离开了。
她瞧着自己生活了三年的宁国公府大门,抽抽噎噎盖上窗户。
他如此心狠,竟是送也没送一下,映照了上京流传的那句——宁国公世子彻底与武安侯撕破了脸。
回去的路上陆煜行对上她的双眸还说了一句,“清儿,公子素来疼你……你总有法子多见他几面,对不对?”
她只觉得哥哥嗓音嘶哑,许是也难过,上京风云变幻,纷乱的局势让白哥哥不得已把他们赶了出来,哥哥分明也不舍白哥哥这个挚友。
陆清文抽咽点头。
还没等陆清文想到重归回府多见白御卿几面的法子,就听闻了陆煜行那日宴会扭断白哥哥手腕的消息。
——武安侯如今风光,实际上是个不光彩出身的,不仅曾经是罪奴,还是那宁国公府上世子的男宠呢,任由他折辱玩弄,过了许久猪狗不如的日子。
——武安侯与宁国公世子是不死不休的死对头,武安侯恨不得啖其骨、食其肉,毕竟作为一介男子雌伏人下,这般耻辱谁能忍受?
——这第一步是折断了手骨,帝王都不曾重罚,以后啊……
……
陆清文听着桩桩件件,眼泪又掉下来了。
她确实以为二人是挚友——但他们曾过了四年风雪交加、屈辱并存的日子,哪还有什么挚友?
若是挚友,为何在四年后才出现?
可陆清文那时只是看白御卿笑得漂亮,弯起的双眸衬着灵动的折扇,像是陆清文在幼时养得小狐狸。
她想信他。
她也曾不放心,在病重之中,偷偷打听着哥哥的待遇——待遇极好,吃喝不愁,更是屋中还有地龙。
……他们真是挚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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