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玉的嗓音从窗外传来,沉默寡言的侍卫倚靠着窗口,轻声道。
他素来爱守这窗子,恪尽职守,又许是三年前陆煜行给的阴影太大了。
跟个滑溜的兔崽子一样,动不动就钻进去,冒犯了公子。
墨玉想了想京中近日来的传闻,以及公子看信的态度,得出一个结论——
陆煜行快回来了。
白御卿并未瞒着他什么,一月一封陇北的来信,陆煜行的失踪,陇北陆既白的锋芒毕露,稍一联想便知道那是谁。
墨玉抿了抿唇。
这三年他消失地彻底,竟没人追究,许是上面手眼更通天之人隐下了行踪。
墨玉看向窗内的公子,手放在窗板之上,轻声道,“公子,属下为您关上窗户,夜风昏沉,许是要过了病气。”
“不必。”白御卿淡声断了他的行为,“今夜月色圆满,我赏一赏月,去为我拿壶清酒来。”
“……是。”
清酒泛着酒气的清香,晃动的水面之中倒影着明月,又被水浪而打碎。
白御卿抿了一口清酒,清凉的酒水顺着唇角滑下,喉结滚动,水珠蜿蜒滑下精致冷白的锁骨,眼尾洇着潮湿的朦胧艳色。
他抬起酒杯对明月,唇角勾起。
似是轻笑一声。
陆煜行,你我又要见面,如此了结。
第47章
陇北军这三年来势如破竹攻破了蛮族不少领地, 也击退了企图为非作歹的蛮族。
蛮族使者前来议和,而大获全胜的陇北军也班师回朝。
在平民之中崭露头角的骁骑将军陆既白,这三年里更是带领了大大小小的战役, 锦州山战役更是凭借三千人突破了蛮族万人的围剿, 当之无愧的少年英豪。
风头甚至一度超过了世家子红衣将应好。
他此次战功赫赫, 声名远扬,颇得圣上赏识,以军功来封官加爵,必定高官厚禄。
随着城门的大开,喧闹声不绝于耳, 百姓们人人都想看一步看看那战场上的煞神将军。
陆既白虽造了座京观,但蛮族多年来行事嚣张, 屠村屠城,多年来惹得百姓愤恨。
陆既白此举威慑外敌又让百姓出了口恶气,所以在城门口围着的百姓尤其之多,众人喧闹着。
“听闻那陆将军时时带着恶鬼面具,是因为脸被蛮族烧伤了, 面目狰狞尽数被毁了。”
“蛮族可恨,难怪陆将军如此恨他们!”
“那岂不是真的凶神恶煞?烧伤了脸该有多可怖啊……”有人小声讨论着。
又随着城门的开启,被肃整的军队所震慑,止住了嘴里的话语。
队伍最前方, 一面绣着“曜”字的大旗在风中猎猎作响,旗面已被战火熏得发黑,边缘处还残留着几处箭孔。
象征着荣耀, 又象征着胜利。
领头之人一身红衣烈烈,白马银鞍,俊美的眉眼尤为恣意惹眼, 威风凛凛,三年的军旅生活为他平添了几分冷戾的煞气,此时眉峰挑着,唇角笑意显然心情不错。
但是,更惹眼的是身旁之人——
面着恶鬼面具的男人端坐在黑色的矫健战马之上,玄铁黑甲在阳光下泛着暗红的光泽,仿佛浸透了敌人的鲜血,散发着浓浓的腥气与杀意。
男人肩宽腰窄,身形矫健,面上的恶鬼面具将脸遮得严严实实却没有几分狼狈,反而肃杀冷戾,气势凛凛。
硬生生压过了身旁的红衣将。
“陆将军万胜!”
“那就是以少胜多的战神陆将军!”
应好蹙眉。
“蛮族多年可恨,多亏了云烈将军和陆将军!!”
听到自己,应好才略微舒展了眉尖。
他轻哼一声。
然后怔然抬眸,对上茶楼之上,半掩着的窗扉之中,那人的眉眼——
窗扉半扣,那人居高临下,一手轻轻挑起窗扉,一手懒散撑着侧脸。
如玉一般的指尖冷白,在阳光下宛若泛着细碎的光晕,俊美的脸带着几分漫不经心,薄唇的唇角抿着,薄冷倨傲。
垂眸之下,居高临下看着街道之中凯旋而归的队伍。
——白御卿。
烈烈的战旗一时遮住了应好的视线,耳边的声音依旧嘈杂喧闹,但是三年来久别重逢的一眼已然是万年。
待战旗随着风而飘动,显露出视线之时,那人的视线却不再看他了。
他在看应好身旁之人。
身边的陆煜行气压似乎又深沉浓烈了几分,也抬头炽热看着窗扉之中那人,炽热如火的视线从恶鬼面具中直直照在那人脸上。
白御卿唇角略微扯了扯,在万般喧闹的凯旋归来之时,与陆煜行对上视线。
他的视线太烫了,像是夹杂着战场的烽烟,鼻尖宛若能嗅到腥气与战火交织的涩味,好像能把人融化一般。
透过恶鬼面具的双目,白御卿能看见他晦暗纯黑的双眸,漆黑到淬炼着世间最浓郁的暗色。
然后,他眯起眼。
寒狭冷戾的双眸餍足眯着,似是在对他笑。
陆煜行在对他笑。
他的笑容应是一如既往地扯着,露出寒气凛凛的尖利犬齿。
白御卿看不见他的唇角与犬牙,但能感觉,他在笑。
是多年前的屈辱终于能一并返还的畅快与恶意,还是如今凯旋而归的潇洒肆意朗气,是终于能与他平视的得意,还是……
单单只是见到了他?
队伍远去,恶鬼面具之人依旧死死盯着他,直到头不可旋转才堪堪回头随着军队远去。
白御卿抿了一口清茶,撑着雕花窗户的指尖收回,随后倦懒打了个哈切。
“回去罢。”
回去睡觉。
“……公子不去宫里吗?”墨玉垂眸问。
去宫里,应是能瞧见觐见帝王归来的陆煜行。
“不去,回去睡觉。”白御卿似是不解他为何这般问。
他略微嫌弃指尖染了茶渍,慢条斯理擦拭着,又发了个哈切,眸尾洇着一缕红的倦懒。
起了个大早,是真的要回去睡觉了。
他与陆煜行似敌非友,也有一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欣赏,许是见他眉目肆意邪气,一向克制的白御卿也难得被染了几分放纵。
他羡慕他、嫉妒他……又有几分卑劣的恨意。
别的白御卿也说不清了。
如今,作为大曜战神的陆煜行荣归故里,从此之后,向上而进,步步高位,前途一片明朗。
而白御卿,将在此刻之后步步向下,一人独行,无亲无友无故,直至二人背影相别,同道殊途。
白御卿的背影却风流闲散,甩开折扇的动作洒脱。
还颇有些兴味问墨玉为何早起晚睡,日日守夜,睡这般少都不困,要知道他没有压榨人的习惯,尽数是轮流守夜的。
偏偏墨玉不依,日日一个人在他身旁守着。
“属下有内力加持,睡两个时辰便可精神饱满。”墨玉抱着剑道。
他们主仆二人一个比一个极端。
白御卿日日需得睡到日上三竿,还日日倦懒酣梦的,墨玉睡两个时辰便精神饱满。
“啧。”
白御卿“啧”了一声,虽觉得自己日子颓废,但也不打算早起。
他又不做官,需得日日早朝,也不做什么活计,自然是要睡觉了。
白御卿回去睡了一觉,曦光融在他脸上,睁开双眸之时,果真听到了侍从的通报——
“公子,如您所料,陆既白将军实际为当年的罪奴陆煜行。”
“他此次觐见帝王,摘下恶鬼面具,在满朝文武面前展露真容,并且呈上了当年陆家被冤枉的证据,名单中尽数是和蛮族暗通曲款陷害武安侯的大臣们,圣上震怒,下令彻查,并且恢复了陆煜行与陆清文的身份,陆煜行封为武安侯。”
侍从恭敬又缓缓阐明短短一个上午发生的事。
陆煜行回京,带回了被冤枉的证据,只是一个觐见,京中便满城风雨,波涛汹涌了。
白御卿轻笑一声,“果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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