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走进去,清澈的药香混杂着淡淡的血腥气,独孤凛穿着松垮的玄色寝衣,正眯着双眸垂眸一个人对弈研究棋盘。
他一只手捏着棋子,另一只手已然没了,绷带处泛着血迹,偏偏他除了面色惨白一些,见二人来了,还饶有兴趣地挑眉,嗓音低哑。
“哟……陛下来了——”
“陛下”二字带着缠绕在舌尖的黏腻嘲讽。
独孤凛的表情顿了顿,凝眸看了白御卿一会儿,忽地笑了,“……世子也来了?陛下也玩起了替身的把戏吗?”
他似乎将面前的白御卿认成了一个替身。
“这是真的。”
陆煜行难得有了好脸色,他笑得露出犬牙尖,“这是真的白御卿,真的卿卿。”
第99章
独孤凛怔然了许久, 又眯眸打量着白御卿,突然笑了。
他笑得张狂,仰起脖颈, 喉结滚动着。
最后看向陆煜行, 男人的嗓音低哑, 脸色苍白,断掉的手臂还渗着血,双眸晦暗。
“果真,你要什么便有什么。”
白御卿顿了顿,却见独孤凛垂眸将自己手中的棋子落下, 局中黑子无路可退。
“世子可否回避?本王与‘陛下’有事商谈。”他加深了“陛下”二字,似在讥诮。
白御卿略微颔首, 与陆煜行对视之后退到了门外。
男人的嗓音嘶哑低沉。
“陆家本该灭门,偏偏留了你和陆清文一命,你如今也查出来是我伪造的证据,害了你满门,偏偏你没死。”
“作为罪奴四年, 风雪交加,各路纨绔子弟侮辱虐打,我曾偶然看过你的文书,一般人早就冻死或者伤死了, 每年深冬,京中总有冻死的贫民,偏偏你还是没死。”
“尔后作为罪奴入了宁国公府邸, 本王才注意到了你,宁国公虽表面对你嫌隙,但还是暗地里庇护你, 你步步往上爬,查出大理寺丞与本王暗地里伪造的证据,我托你杀了大理寺丞,本就是想让你们二人狗咬狗,一起死了,毕竟那老东西那么惜命,身旁有武力高强的护卫,你本该死了的,可你还是没死。”
“春猎你没死。”
独孤凛嗤笑一声,墨眉锋利,带着一抹讥诮的嘲讽。
“锦州边境三年你也没死,本王还听闻你被枪捅了个对穿,无数次陷入险境,没有粮草没有援兵——忘了告诉你,这也是本王安排的,结果上天似是偏爱你,世子的一篇《盛秋赋》解了你的燃眉之急。”
男人碾碎了指尖的棋子,“你该死的,陆煜行。”
“你越是活着,本王愈发寝食难安,因为本王总觉得——你会步步向上爬。”
“本王故意激怒你,想让你刺伤本王,而将你就地正法,可是无论是那一方的局势都进退两难,本王动不了你。”
“本王在地牢那几日安排了最重的刑罚,偏偏你还是侥幸活着。”
“你的人生分明跌入谷底,早该在不知名的地方死了,本王这些年也多次若有若无安排你去死,可是你偏偏死不了,你越是死不了,本王就越想安排你去死。”
独孤凛嗤笑一声,“本王礼佛多年,自然听过玉佛山的那秃驴不止一次劝本王,杀气太重,野心太甚,平和下来才能保一条命,我问他为何不信本王最后是胜者,他却说,世上万般因果归于一人,有命定之人。”
“——命定之人是你,陆煜行。”
他的尾音夹杂着不屑和高傲的不甘。
讥诮看着陆煜行,似在说,你只是靠着这些胜了我。
胜之不武。
我才是胜者。
我与你缠斗至今,我经过这般多的回合,站在你面前。
我才是胜者。
“唔——!”
他话音刚落的一瞬间,陆煜行便猛然扼住他的发丝,将他的脸摁到棋盘上。
男人的表情阴郁漠然,垂眸看着被他猛然一下砸出血的独孤凛。
“闭嘴。”
陆煜行冷声道。
“噗哈哈哈哈……因为本王说中了,所以你恼火了吗?”
独孤凛被他扯着头发,偏偏笑得张狂,继续激怒他。
陆煜行没说话,只是漠然加紧了力道,“朕会割了你的舌头,让野狗——”
“朕?”
独孤凛笑得眼尾流出泪,“陆煜行,你凭什么称朕?本王斗了这么多年,凭什么你称朕,被所谓的命定偏爱,你有什么资格称朕?!”
“……闭嘴。”
陆煜行的指尖略微颤抖,嗓音依旧凶戾狠毒。
漆黑晦暗的双眸却猛然带上了一丝迷茫。
如果他没有看到那本手记的话,如果白御卿没有突然复活的话,陆煜行会觉得这条老狗是在乱吠一些无稽之谈。
可……就像是那本手记里写的,他是天道之子,被天道偏爱,注定登上皇位,注定拥有一切。
他要什么,世界就给他什么。
……白御卿呢?
白御卿也是这个世界给他的,既然皇位、权利、属下都飞奔着向他而来,那白御卿呢?
白御卿是不是,因为他的执念被世界影响,从而强迫着爱上了他?
……是吗?
因为他要什么都有,因为他是天道之子,因为他是命定之人,因为他……
“闭嘴。”
“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
陆煜行猛然嘶哑急促开口。
他深深喘了一口气,抽出匕首,想要了结了独孤凛,独孤凛却笑意更甚。
——杀了他,不就代表着,他说的是真的吗?
“陆煜行,正因为你知道本王说得是真的,所以才这般吧?”
“你分明知道,你有多么可笑,你什么都拥有,这是你该得到的吗?”
陆煜行只是个什么都被世界端到面前的,什么都拥有的,被世界偏爱的败者罢了。
“正因为,你知道你胜之不武,所以才——”
“闭——”
就在陆煜行濒临崩溃,要杀了独孤凛之时。
“……别听他说。”
白御卿猛然从门外推门而入,伸手将他扼住,揽到了怀里。
他的怀抱温热。
“唔,卿卿,卿卿,卿卿……”
陆煜行猛然呜咽一声,像是哼唧的见到主人的狗一般惶恐地低头埋到他的脖颈里,嘴里低声喘息呢喃着,似是寻找一丝安慰。
白御卿伸手轻轻安抚着他颤抖的脊背,垂眸,在陆煜行颤抖的耳尖落下安抚的吻。
独孤凛顿了一瞬,他还流着被陆煜行砸出来的鼻血,满脸狼狈,却笑得张狂,宛若上位者。
欣赏着陆煜行宛若败犬一般蜷缩着高大的身影钻到白御卿怀里的姿态。
白御卿未曾想有人能跳出世界的局限,发现陆煜行的与众不同。
但,陆煜行唯一与别人与众不同的便是他旺盛炽烈的生命力。
他的苦难是真的,他的经历是真的,他的血是真的,他取得的成就为什么是虚假的?
“独孤凛,你说错了。”
白御卿的嗓音薄冷,指尖摩挲着着陆煜行顺着收窄腰腹逐渐蔓延的脊骨。
“世子有何高见?”
独孤凛漫不经心道,他生死看淡,见陆煜行此时如同丧家之犬一般,对他来说已然足够。
哪里都错了。
他死不了不是因为他是主角,是因为他是陆煜行。
正因为他如此坚韧强大、不屈不挠、永远挣扎着往上爬。
眉眼炽热如火,才是世界之子。
“罪奴四年,他未曾冻死,是因为日日去码头搬货,供养妹妹,有至少可以饿不死的微薄薪水。”
“刺杀大理寺丞,他未曾被杀,是因为他幼时与武安侯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刻苦努力,一刻不曾懈怠,才练就了一身好武艺,我爹说,武安侯家的煜小子,有武安侯年轻时的风范,被习武师傅把头摁在地上,还挣扎着擦了一层血肉淋漓的脸皮,抱着习武师傅的头,将大了自己两轮的师傅打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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