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咻——”地射出之时,萧涟涟浑身颤抖。
白御卿那日将弓亲手交到她手上,那双惨白如玉的手白得不似凡间,偏偏垂眸的模样像是堕落的仙,他对她笑,说。
“……拜托你了。”
困境需有人解。
萧涟涟并非懂什么权势谋略的弯弯绕绕,她一辈子也只治病救人,被师尊教导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了。
……可是代价太大了。
为何解决困局的办法是那人的命?
为何他用自己的命,换得了陆煜行此行不会死,换得了独孤鹤不会死,又独独想不到他自己?
那人连自己将死都能笑出来,还带着她去东宫的私库偷东西,笑得就连阳光月光都融了几分,一起交织辉映在他的发丝与眉眼间。
他死后,想到周围的人尽数会平平安安。
却想不到陆煜行变成了个恶鬼、变成了个疯子、变成了个荒淫的暴君。
陆煜行才该是去死的人。
他才应该去死。
萧想来白御卿亦然想不到就连应好那种从来都热烈明亮的人,都一夜之间成熟了不少,痛不欲生——萧涟涟看见了,应好有了白发。
在鬓角那里,白得刺骨。
白发之下阳光下会泛着银辉,一双热烈桀骜的眸子也冷得刺骨。
曾经红衣烈烈的云烈将军、倨傲骄矜的云烈将军,如今漠然冷硬得紧,似是没了当年的意气风发与热烈。
所有人都变了。
白御卿死的那日,李肆书是知道萧涟涟与他的计划的,他也是其中一环,他要在白御卿死后,带动守军的战意。
李肆书嘶吼着鼓动战意让众人冲锋陷阵时,不也是在极致的痛之下,分不清脸上是血是泪,亦然分不清胸口是刀伤或是单纯的痛。
他早就后悔答应白御卿做这种事了。
白御卿那时候弯着双眸对他笑,说什么,“我本就是将死之人,用一条命为你们铺路,也是好的。”
为你们铺路?
……还是单单为陆煜行?
明明这种提议荒谬到极致,李肆书抿着唇说他不会答应,他应该告诉陆煜行,或是直接打晕了白御卿带着他回京,总归没人对宁国公世子动手。
他明明答应了墨玉,要一直保护他的。
可是白御卿哭了,他垂着眸,一滴泪恍然落下苍白的脸庞,偏偏唇角勾起来,紧紧拉着他的手,凉得刺骨。
“我有不得不做的理由。”
“与其等容王稳固了地位之后发战,天下大乱,不如趁机坐实了容王反贼的名号,也该……”
李肆书打断他,问,“你是为国为民,还是单单为他一人?”
为他不可被容王绞杀困于城里,为他不要穷途末路,为他……
白御卿说,“为他,亦为我。”
为我所爱的所有人。
李肆书沉默了许久,秋色萧条之下,浑身冷得刺骨,可白御卿的双眸却如绵阳般漂亮又坚定。
“……好。”
——反正现在李肆书后悔了。
不该为那心口一瞬的悸动,不该为他的双眸,不该为他所谓的为了那人……
分明他该活着,多活一天,多活一刻,多活一秒,只要活着就好。
李肆书从没执念过“活”一字有多么刻骨铭心,分明这世间没什么好活的,他从边境便见过无数人死去,夺走过无数人的命,亦然也觉得自己也没有什么好活的。
可是凭什么白御卿要死?
凭什么那样光风霁月最该活的人死了,陆煜行那样的恶鬼还活着,而李肆书这样的孽种还活着?
分明白御卿才是最不该死的人。
李肆书这么想。
萧涟涟也这么想。
萧涟涟闭了闭双眸,推开门进入了那金屋藏娇的宫殿。
独孤千雪不断拍着里屋的门扉,“开门!开门啊!陆煜行你不得好死,你夺了我家的江山,杀了我皇兄!还将我囚禁至此!我死都不会从了你!”
“你个天杀的贱人!混账!上天怎么还没收了你!”
一旁的阿朵雅让她少费力气,吵得头疼。
柳朝朝缩在角落瑟瑟发抖,低声抽泣。
白御卿的母亲杨容蝉则是揉着额角,面色惨白无措,似是想不到,君夺臣妻的事情发生到了她一个将近四十的妇人身上。
林暮因为身怀武功被捆着,她倔强地想要挣脱开却白费力气。
而白合雁面色晦暗,指尖陷入肉里,泛出血丝。
陆煜行正坐在外屋,指尖摩挲着一本书,听到萧涟涟走进来了,甚至懒得抬眸看一眼。
萧涟涟看了一眼殿里关着的六位女子,终是愤慨不已,她想到了白御卿求死之时的眼神,想到了他发凉的双手,想到了他胸口的血。
她想,凭什么陆煜行能在当年求蛊之时说着自己爱白御卿爱到疯了。
转眼又禁锢了六位绝色女子,甚至恬不知耻到囚禁了白御卿他娘!
恶心,恶心至极……该死,去死……凭什么?
她颤声开口,“陆煜行,你恶不恶心?”
陆煜行这才漠然抬眸看她。
他什么表情都没有,似乎白御卿死后,他便是失了灵魂,无论对待什么都毫无波澜,只剩下戾气与杀意血腥包裹着的一具躯壳了。
萧涟涟忍不住尖叫,她甚至想揪着陆煜行的衣襟,恨他为何不知白御卿为他铺路,他铺得路却成了陆煜行的荒淫。
可她不敢。
她只能溢出泪来,待在原地,极致地宣泄情绪。
“你对得起他吗?!你求蛊之时说着多么爱他!现在是在做什么?!恶心,下流,无耻!假的!都是假的!师尊说的对,男人都恶心下流无耻,你明明说爱他!你明明说爱他的!”
“……对,我爱他。”
陆煜行似是很久没说话了,他的嗓音干涩嘶哑,低沉到极致。
却铿锵有力。
萧涟涟顿住,随后又开始泪流满面尖声道,“那你为什么这么做?!你不知道他为你铺了什么路!他是为了你死的,他是为了你死的!”
“——是我亲手杀了他!他要用他的死为你铺路,他要让你好好活,他怕容王将你逼入绝境,他怕没人听你的,他怕所有人都乖乖投降,怕你死……他亲手将弓交到我手上,让我射他,我明明救过那么多人,我第一次杀人,可是……可……呜……”
萧涟涟哽咽出声。
听了她的话,陆煜行猛然大步向前。
他伸手揪住她的衣襟,表情近乎狰狞,黑到近乎恐怖的瞳仁死死盯着她,“你说什么?是你亲手——”
他寻了无数人。
他将那日容王军里的人都找来了一个个问是谁,没人承认。
陆煜行将李将军千刀万剐了,哀嚎与血肉交织这,可依旧没人承认。
他要疯了,他怎么找不到害死卿卿的凶手呢?
卿卿要怪他的。
卿卿、卿卿、卿卿……我找了好久还是找不到,不要生气,我会找到的。
我会吊着那个人的命,让他受尽世间最残酷的刑法,让他生不如死,让他给你陪葬,让他……
然后萧涟涟猛然推开他,打断了他的思绪,红着眼眶,道,“他让我瞒着你,瞒着他是为你铺路,瞒着他是为你而死,他怕你追究我,还为我留了一封信……”
刚一拿出来那封信,猛然便被抢走。
陆煜行浑身颤抖着拆开,指尖抖到甚至扯不开那小小的信。
汹涌的情绪冲进他的脑海与胸口,绵密到近乎溢出潮水来。
他摩挲过所有卿卿的东西,他看过所有,嗅过所有卿卿的衣服,他夜不能寐,他疯了一样想卿卿。
现在告诉他……原来卿卿还有一封信啊。
一封信……
一封卿卿的信……
“呜……”
陆煜行突然哽咽着哭出声,指尖颤抖到不成样子。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