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凑近他,再多看一眼。
世上画卷那般多, 却无人能画出一分他的风姿,他怕不多看一会儿,往后的余生便忘了。
然后,酒壶猛然被手接住, 树下白衣飘逸的男子垂眸打开酒壶,仰头抿了一口。
“……真烈,你不是不喝烈的吗?”
应好酒量不行, 他一般喝清酒装模作样的,总归在军营多年,是个喝不了酒的, 多么惹人笑。
听到他尾音略带着笑意的嗓音,应好怔然一瞬,瞪大双眸对上他的眉眼。
——是白御卿。
风裹着一丝酒气,刺得脸痛,眼眶也酸胀。
……并非梦。
红衣将翻身从树上跳下来,衣袂翻飞之下脚步也踉跄,他张了张唇却不知道说什么,像是难堪一般,突然伸手遮住自己鬓角的银丝。
“十七,十七卿……”
曾经明朗若火般骄矜的人,为何生了银发,鬓角泛白,为何气质冷沉压抑,不复明朗?
白御卿抹去了唇角的酒渍,伸手拍在了他的肩膀上,指尖似要触碰一下他鬓角的白发,又似是被灼烫一般收回手,“……我回来了。”
应好抿着唇,低头,许久才哽咽一声。
“……白十七,我讨厌你。”
白御卿顿了顿,表情空白了一瞬,他不懂该是久别重逢发好友第一句话便是讨厌他,随后将手里的酒壶塞给他,“别讨厌我了,还给你。”
有的人的离去,是一生的潮湿,应好总觉得自己,再没有精力与热情去恣意纵马了,可那人如今却好端端站在眼前。
烫得眼眶疼。
应好不知如何所想,只是低头哽咽着,攥紧拳头,许久才哑然一声,“下次别死了,这次我护你。”
话音刚落,身侧便传来一阵锐利晦暗的视线,对于危险的本能,应好浑身一颤,这才看见陆煜行阴沉的视线。
应好:……
他猛然转身,红衣衣摆飘逸,上调的狐狸眸猛然泛起了张扬,“陆煜行护不住,小爷便护!我应好什么都是好的,白十七,我往后好好护你!”
白御卿瞧着他略微颤抖的背影,和压低哽咽的嗓音,忽地轻笑一声,“不必护我,我有陆煜行护便好了,往后黎明苍生安全还要仰仗云烈将军呢。”
“……啰嗦!”
应好恼了,低骂了一声。
他沉默许久,随后看着离去的一黑一白的背影,白衣清朗之人被黑色的高大身影紧紧护着,手似乎还紧紧攥着,宛若护食的狗崽子,不让人觊觎一分一毫。
他“啧”了一声,伸出指尖,摸了摸发尾的银丝,银丝发尾缠绵了一滴泪,又很快消失不见。
李肆书看见白御卿的时候,也惊异了一瞬,他似是觉得自己喝酒喝懵了,恍惚了许久才对上白御卿的眉眼。
他想,他娘说得是对的,思念浓时,会见到最思念之人的眉眼。
然后白御卿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这才唤回神智。
他瞪大双眸,第一反应不是旁的,是直接伸手捏住白御卿的脸颊扯了扯,白御卿刚吃痛一声,陆煜行一个刀手便下来了。
“嘶——”
李肆书倒吸一口凉气,感受着手腕的钝痛,和一阵阵近乎能将他凌迟的杀气,这才反应过来,这是真的。
陆煜行的杀气佐证了面前之人的真实,那骇人至极恐怖的气势也恍然有些亲切起来。
李肆书倒没有疑惑为何一年前身死之人出现在了面前,他熟识白御卿的气息,也知道他说话动作的小习惯。
在边境摸爬滚打多年,他练就了近乎野兽一般的直觉。
这就是白御卿。
他庆幸一般扯起唇角笑了笑,“活着就好,是以为我恍然见到你,是自己死了。”
“……正值壮年,暂时还死不了。”
白御卿的小玩笑无关痛痒,只是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当年之事,多谢。”
“我不想你谢我。”李肆书哑声说,“我后悔那日助你,我该直接将你打晕带走的,虽不知你为何活生生站在这里,但死了便是死了,当时的痛也是痛。”
什么成全,什么高尚的守望,亦然比不过一条命。
这是他死后,自己才知道的。
死了就是死了,痛就是痛,不会因为附加的情感而改变,什么为所爱之人铺路,什么自愿赴死……
多疼啊。
白御卿没说话,李肆书扯了扯唇角道,“下次我会阻止你的,我答应了墨玉保护好你,我没做到我的承诺,只要我还活着,就会护好你的。”
他松绿色的双眸泛着近乎执念一般的压抑与坚定,熠熠生辉。
“……没有下次了。”
白御卿突然笑了,“我现在很幸福,所以不会有下次了,一条命便是一条命,被人求神拜佛抢回来的,我不会挥霍。”
“好。”
见完了李肆书,陆煜行的气势愈发深沉,偏偏白御卿的视线扫过来时,他扯出了一抹近乎扭曲又温和的微笑。
“接下来是独孤家的,我给卿卿带路。”
白御卿看着他强撑起笑意的模样,伸手捏了捏他的侧脸,“吃醋了?”
陆煜行顿了顿,他低头,薄唇贪婪地在他侧脸磨蹭了一会儿,许久才低声说,“……只是卿卿朋友很多。”
醋啊,当然醋啊。
他明明只想让他看着自己一个人,可是卿卿的朋友太多了,他的余晖能照耀着每一个人,似乎每个人都受过他的恩赐,又变成了匍匐在他脚下的狗。
他甚至想将别人尽数砍了碎尸万段,总归白御卿眼底只有他一个人了——
“你也有朋友。”
白御卿的嗓音很轻,他似是安抚一般,轻轻摩挲着他的侧脸,勾勒着男人冷戾晦暗的眉眼,猛然软得一塌糊涂。
行至囚禁着独孤凛的行宫,白御卿看向远处因为给独孤凛上完药而出门,刚好对上二人的萧涟涟。
“应好,萧涟涟,亦然是你的朋友。”
白御卿的嗓音轻缓,似是消解着他近乎冷凝的戾气,“你们在军营的三年并非虚假,你们互持从战场走出来,这些年他们也不曾离开。”
陆煜行怔然了一瞬,他略微迷茫懵懂地垂下眸,哑声说,“……我不要。”
“你并非只能依仗我,看着我。”白御卿凑过去,在他唇角落下一个吻,“我的朋友很多,你也亦然该有自己的。”
他不要。
陆煜行想。
他只要白御卿,这世界上唯一重要的人是白御卿,他的执念是白御卿,余下的便是旁人和陆清文。
他并不明白白御卿为何强调他也有朋友。
想感化他吗?他有触动、茫然、懵懂一瞬,但最重要的只有白御卿而已。
这种情感对他来说太难了。
他是渡不化的恶鬼,早就舍弃一切了,他只要白御卿。
他不需要所谓的朋友。
不过看卿卿这般柔和看他,假装自己有了也无妨。
在他面前假装自己是个正常人,假装自己还有人性罢了。
就在他沉溺在这个安抚的、一触即分的吻的时候,在行宫门口提着药箱的萧涟涟怔然看了二人一会儿。
看到陆煜行的瞬间抖了一下,随后脸色一瞬间,立马转头就跑,就连药箱也扔在了地上。
她的步伐迅速,宛若见了鬼一般,一点没有隐世神医的气度。
似是鬼在追,气喘吁吁跑走了。
看着萧涟涟连滚带爬逃走的背影,白御卿略微挑了一下眉,嗓音憋着笑,“……看来你的朋友很怕你。”
“啧。”
陆煜行啧了一声,眯起晦暗的双眸看着萧涟涟迅速逃走愈来愈小的背影,没说什么。
独孤鹤与独孤凛尽数被囚在这座别院里,算算日子,为了消解陆煜行的恨意,独孤凛的胳膊已经剁了一半了。
今天刚刚刑罚完,萧涟涟也才上了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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