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祈临提出合租的邀请时,他却没有拒绝。
为什么呢?
温热的水流淌过指尖,陈末野闭上眼,放过了自己隐隐作痛的大脑。
洗漱完从浴室出来的时候,祈临已经闭上眼睛一副诸事明日再议的样子。
陈末野轻垂眼睫,关了客厅的灯。
生病的人总是格外挑剔和矫情,譬如平日习惯的清冷,会在入睡前变得格外清晰,刻意遗忘的梦魇也会挣脱束缚。
陈末野本以为换个环境这种状况会好转,可当他从噩梦惊醒时,才发现梦魇是逃不了的。
熹微的天光透过窗,将一切都染得雾蒙蒙的,他平复呼吸,才发现自己颈间落了一层冷汗。
头像要炸开一样疼。
掀开覆在身上的被子,落地想去门外吹风时,才忽然想起自己已经不在酒店。
陈末野脚步一顿,停驻在黑暗中,直至双瞳逐渐适应模糊一片的漆黑,他才看到沙发上的影子。
祈临还没醒,但姿势不知什么时候从昨晚懒散的躺平,变成了防备感很重的蜷缩。
他双腿曲在跟前,毛毯一半搭在肩头,一半逶迤在地毯上,十五六岁正是少年抽条拔节的时候,他不矮,却格外的瘦,晨间昏暗的光线勾在皓白的手腕上,像是覆了一层冷霜。
手腕上延,掌心下方,浅色的疤痕像一只微微绻翅的蝴蝶。
他轻垂着头,修长浓郁的眼睫上落了一缕水光。
不知道是睡前想到什么,还是睡后梦见什么。
陈末野正在病中,知道发烧难受,看了一会儿,放轻脚步走了过去。
他本意是想把地上掉落的一半毯子重新捡起来,但刚俯身捡起地面那一角,跟前的人就醒了。
祈临的双眼猛地睁开,一把抓住了陈末野悬在半空中的手,凉得泛冰的指节死死地扣住了他的手腕。
似乎是在半梦半醒间,把他当成了想要抓住的那个人。
陈末野和祈临对视着,清晰地看见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在恍惚中汇了一汪泪,又在两个人滞怔的间隙从眼眶坠落。
溟濛的泪水把祈临的眼珠洗得透亮,也让他的意识回笼。
他松开手:“抱歉。”
祈临的嗓音正处于变声期,低哑中留有三分清透,混着噩梦的余惊,有点……可怜兮兮。
陈末野的喉结动了一下,无意识地放低两度:“吵醒你了?”
祈临别过头,眼神有些回避:“没有。”
“吃早点么?”陈末野起身退回距离,“我下去买。”
静默了一会儿,沙发上的人才回答:“这里很偏,买早餐的话要走两站路,而且……”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是放弃了掩饰,鼻音沉沉的:“你的病加重了吧?”
陈末野轻微地皱了下眉,正思索他这句话的依据时,余光瞥见沙发上的小团子动了一下。
祈临把晾在外面的手收了回去,毛毯被他挪上来遮住半张脸,声音压在被子下,有点沉闷:“我刚刚抓你的时候,你的手很烫。”
正式因为那点异样的温度,才让祈临意识到站在跟前的不是祈鸢。
“没有。”陈末野垂下视线,“我本身体温偏高。”
“噢。”祈临垂着眼,不知道是因为不大相信还是觉得自己的回应干巴,又补了句:“热血青年。”
“……”
陈末野显然被他这句“热血青年”冻住了,站在小茶几后没动。
明明在昏暗中视线不清,但祈临却总觉得空间因为多了一个人,好像变得逼仄了不少。
手机上显示五点二十分,他松了松自己有些酸胀的腿,侧眸看向隔壁的床:“没睡好吗?”
“没有。”陈末野修长的眼睫轻垂,“生物钟。”
祈临还没读过高中,不知道是不是人人的生物钟都那么地狱,只是点点头。
也许是他表现得太困顿,跟前的人又开口:“你呢,没睡好吗?”
忽地,祈临有点想笑。
你属鹦鹉的吗?
可是这句话最后还是没说出口,他幅度不大地伸了个懒腰:“和平常一样。”
这句话说得挺有技术含量的,毕竟眼前的人不知道他平时睡眠的好坏,所以也不会清楚他昨夜的睡眠质量如何。
祈临以为自己装得很成熟,却忘记了两分钟前自己才刚刚带着满眼的泪醒来。
于是陈末野配合地点点头,不留情面地拆台:“嗯,那你回床上补觉吧。”
第8章
回笼觉睡到中午,祈临从床上起来的时候头发蓬松凌乱,在日光的映照下还有些气鼓鼓的影子。
在他的认知里,平白拆人台阶的都是棒槌,陈末野偏偏还是会行走的那根,这人轻飘飘地撂了句话,就洗漱出门去上学了。
祈临思索了一清早的解释就这么无疾而终。
他坐在床沿,余光瞥向床的右半边。
昨天晚上祈临静悄悄地观察过了,陈末野不知道是不习惯还是介意,只占了右半边床。
这种棒槌行为带来了某种棒槌效应,害得祈临也莫名其妙地只睡了左半边床,仿佛无形在床上划了条楚河汉界。
可惜这只是一张稍微大点的单人床,哪够他俩圈地盘。
祈临目光低垂,还在想要不要找个东西把床劈两半时,手机响了。
杜彬准时准点来他这儿上班打卡。
[杜彬:草!你校横幅哥果然不是个好人!]
[杜彬:我就没见过优等生开学第一天早退第二天迟到的!]
这人为了增加自己消息的可靠性,还甩了两张陈末野在门卫处登记的照片。
这张照片是杜彬从某个学生群里扒出来的,这群鱼龙混杂,新生老生往届生,除了老师什么都有,本来是用来流传校内八卦的,但不知什么时候成了陈末野的个人粉丝群。
十条消息里九条都和陈末野有关,一会儿有人炫耀在某某校道看到学霸,一会儿有人po出学霸的同款习题册,一会儿有人八卦学霸今天又拒绝了谁,各种各样,详尽得不行。
就连陈末野今天迟到,也有人趁机拍照留念。
祈临本是想吐槽“你校横幅哥”这个称呼,结果指尖却先点开了照片。
偷拍的人不知道是用什么型号的手机,距离很远,但很清晰。
祈临一眼就能看到陈末野手背上那一小个白色的创可贴……然后明白了他迟到的理由。
“热血青年”去医院打点滴了。
杜彬已经习惯祈临的沉默,依然发着消息。
[杜彬:根据我昨日的潜伏调查,横幅哥这人不简单。]
随后,转发了一段群聊。
群聊消息很长,乍眼看过去有好几页,不过讲话的人只有几个,一个黑白的卡通头像尤为频繁。
[CMY就是特权咖啊,仗着自己成绩好就不上早晚自习,也从来不参加校内的大型活动,结果每天晚上不是去夜店就是去酒吧。]
[是有不少女生暗恋他没错,但是他才看不上呢,人早就被包养啦。]
[还有人不信?今早还有人去酒店找他呢,结果被告知已经退房了,夜不归宿又没有落脚的地方,能去哪?]
这黑白头像明显的造谣生事,祈临正打算让杜彬少掺和这种没营养的话题,指尖却在最后一句上顿住。
[你们新来的还不知道吧?别盲目崇拜了,CMY是高一转校到十六中的,以前是在别市的重高读,不过好像是因为和重高的老师乱搞师生关系,所以被开除了!]
祈鸢和陈和桥刚在一起的时候和祈临无意间提过,陈和桥确实搬过家,还担心他儿子换了新环境会不会落下进度。
当时祈临还对这个陌生的男人存有戒心,压根不好奇他的家里长短,所以祈鸢也没有多说。
正出神时,手机又震了震。
[杜彬:靠,刚光顾着给你转发没仔细看了。虽然我看横幅哥不爽,但这些人也扯得太离谱了吧?]
[杜彬:根据我多年吃瓜的经验,越复杂的瓜田,越是两个极端——全是真的,全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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