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没有自己,陈末野会是去年的高考状元,名校新生,舞台上再骄傲不过的吉他手。
而因为他这个累赘包袱,陈末野每天面对的只是长达十四个小时的排班表,还有贺迅那个填不满的窟窿。
最开始那片雪花最后还是一路滚成了迫使陈末野低头的雪崩,所以他才会向温聿容低头吧?
祈临紧攥着的拳头忽然松开,他视线落在面前漆黑的雨夜,跟着变得一片寂静。
陈末野明明已经做了那么多了,却还要在强压下分出心去照顾他的情绪。
祈临不愿意去补习班,他还得磨一对指环去哄,被贺迅和杂货铺老板盯着,他也要装作若无其事,哪怕向温聿容低头的原因,他也瞒到了极致。
他明明说着了解陈末野……当初又为什么轻易地相信了陈末野只是因为乐队就接受了温聿容?
“我能理解末野的想法,”温聿容说,“你毕竟高二了,又参加了竞赛,一切肯定是以考生为重。更何况你们的关系还那么特殊。”
“特殊”这两个字像是忽然落地的玻璃球,在祈临的心头砸出了一声尖锐的响动。
“阿姨也经历过你们这个年纪,在很多重要的事情上,永远是冲动大于理智。”温聿容偏过头看着他,用近乎审视的目光抓住了祈临,“小临,阿姨想问你一个问题,你在末野身边的时候,能时刻分清你和他一起是因为纯粹的爱情,还是相依为命的困境下模糊的亲情?”
祈临没想过温聿容会在这个时候问他这个问题,本来就一团乱麻的思绪缠得更加紧密。
“我不了解你,不敢随意揣测你的想法,但我这么多年其实并没有离末野太远。”她说,“他自小身边就没有能寄托感情的人,陈和桥粗心大意,根本不知道他心里缺失了一根支柱。而他愿意握着你,有时候就会像你无意识依赖他。你们这个年纪与其说是喜爱相爱,更不如说是各取所需。”
心头那些缓缓燃起的情绪像是一下落了空,零星落地碎成一片,然后渐渐熄灭无踪。
祈临很清楚温聿容这句话的意思——陈末野未必是因为纯粹的爱才选择付出,也可能只是想抓住这么多年缺失的“陪伴”而已。
年幼的感情最脆弱的原因,就是因为少年少女的思想还太青稚。
温聿容点到为止,她转过视线:“但无论如何,他的付出是真的。他想过瞒着你给贺迅一大笔钱,然后再以威胁敲诈为由把他送进监狱。可是他的证据不充足,手段也太粗浅,贺迅是没那么容易判刑的。”
所以这件事,她替陈末野接手了。
“您……给他汇了多少钱?”祈临扣着指尖低声开口。
“对比起你和末野的安全,数目不重要。但是这笔钱够他判很久。”温聿容重新抬手压过自己的眉心,语调多了三分无奈,“这件事我也犹豫了很久要不要告诉你,毕竟他是你的……亲生父亲。”
最后四个字像是一道耳光,赤裸裸地扇在祈临脸上。
祈临知道她在不动声色地划清陈末野和他的界限,但是又一时找不到由头反驳。
正如贺迅说,温聿容和陈末野的血缘关系断不掉,祈临和贺迅的血缘关系也划不清。
这是从出生就注定的,他们无法舍弃的部分。
“我有些时候也不知道怎么面对你。”温聿容露出了一个疲惫的笑容,“我是末野的母亲,而你是末野的……恋人,但是我们却瞒着你在对付你的父亲,好荒诞的关系。”
祈临知道她想表达的不只是“愧疚”。
只是因为祈临和陈末野是“兄弟”、“恋人”,就有这么一个毫无关系的男人,像一条水蛭一样缠在她身上贪婪地吸血索取,而她却还要惦记着他们所谓的“血缘关系”而束手束脚。
祈临的唇动了几次,也只能低声吐出一句:“对不起。”
“没事,你也不容易。”温聿容只是笑笑,“至少所有事情目前都在可控阶段,贺迅只以为你们是兄弟,也坚信我被他拿捏了‘私生子’的秘密不敢轻举妄动。”
她没有直说,祈临却听明白了。
贺迅不知道他和陈末野还有“恋人”这层关系,所以一切事情都可以瞒下来。
难怪……难怪陈末野坦白那天,温聿容说她要回去“重新规划”。
她需要规划的不只是陈末野的“职业道路”,还有贺迅。
祈临垂着眸,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无力感。他轻抿了一下泛白的嘴唇,回头:“那您打算怎么处理贺迅?”
“末野的想法很好,只不过他缺乏有力的证据。”温聿容看着他,“而这些我能补足,仅此而已。”
温聿容不只是一个简单的勒索对象,她还有一个人尽皆知的演员身份,背后还有专业团队。
贺迅这样的人自以为掌握一个“秘密”就能拿捏她,再可笑不过。
贺迅收的每一笔钱,都是他往监狱里铺的路。
雨势变小了些,温聿容的声音也更加清晰:“这些事,末野没告诉你,那他应该是不希望你知道。”
“嗯,”祈临不用她挑明,“我清楚。”
至此,原因和结果都交代清楚,两个人再没话可聊。
“不要想太多了,过完年再说。”下车前,温聿容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新年快乐。”
这场谈话只进行了半个小时,祈临却觉得自己在冰冷的雨夜里呆了一个世纪。
祈临艰涩地回了一句新年快乐,离开的时候只觉得头痛欲裂。
他回到楼上,站在空旷的玄关发呆。
在温聿容眼里,那天他说要和陈末野在一起是不是相当可笑?
明明背后就有个纠缠不休的烂人父亲,明明自己连独立都做不到,却大放厥词地说要和她儿子永远在一起。
十七八岁少年的自尊心最耀眼,可现在让祈临满目疮痍的,也正是那点所剩无几的自尊。
他低着头,终于发现脚下昂贵的地毯上,有两个肮脏污秽的脚印。
泥泞来自贺迅的家,还有他出没的那条街道,而这些本来和这个地方毫无关系的污秽,却被他带了过来。
那一瞬间仿佛神经崩断,祈临突然无法忍受,一把将地毯扯进了洗手间。
冬天气温冷,水温没经过调解淌出来就是彻骨的冰冷,他就这么抓住地毯在冰冷的水里过了一遍又一遍,仿佛想将那些物资冲干净,就能带走那些负罪感。
可是地毯材质脆弱,他明明只是想揉干净,却一下扯坏了形状。
祈临缠了一下,双手在冰水里抓着那个破口,一点点想把它弄回去。
但是坏了就是坏了,名贵的纺织品终究是和他格格不入。
陈末野听到水声醒来的时候,下意识摸了一下床边。
察觉床沿是空的,枕头是冷的,他几乎是没有犹豫就起床。
休息不足和感冒让他头痛非常,他皱眉扶着墙,出来的时候就看到祈临站在浴室的背影。
整个浴室都被冷水漫出一股冷意。
陈末野皱眉,快步关掉了水阀,这才发现祈临的手已经冻得通红。
“小临?”他握住祈临的手,冰得吓人,“小临怎么了?”
祈临怔了一下,看着覆在自己右手上的指节,才缓缓回头:“哥?”
陈末野没见过祈临这种表情,仿佛还在失神之中,漆黑的眼仁里有一丝麻木。
他皱起眉:“怎么了,大晚上的怎么在浴室里,还不用热水。”
祈临眼睫颤了一下,才慢慢地埋进他哥的怀里,嗓音低轻:“哥,对不起,我弄脏了。”
第92章
淅淅沥沥的雨声在浴室里显得格外闷重, 祈临被陈末野抱在怀里,明明没有沾一滴雨,却觉得自己从头到脚都是湿漉漉的。
他哥的声音还有点哑, 明显是还没从睡眠状态缓过神,但本能却紧紧将他护在怀里,还温声细语地安抚:“不要紧,我今天回来的时候就在下雨, 上面也有我踩脏的部分, 不要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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