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跳如擂,血液被泵上大脑,带来一股热度,但眼皮却似有千钧之重,身体更是一点力气都没有。
庄情能感觉到一种神经被药物抑制的困顿,精神仿佛被困在梦境和现实的夹缝中,几乎要清醒,却又被拉着往下沉。
他艰难地睁开双眼。
出现在视线里的是天花板冰冷的灯光,那片光亮在长久的凝视中融化,周围的一切都像是在飘浮。庄情好一会儿才真正恢复思考能力,他侧过头,朦胧的视线中看见的第一个人是自己的母亲管思雅。
这个平日里无论是在家还是出门都总会化着一点淡妆的精致女人此刻是完全的素颜。苍老的痕迹在那张素净的脸上变得嚣张,蔓延在眼尾、唇角,刻下哀伤的弧度,爬上灰白的发鬓。
对视的瞬间,管思雅的眼里有一点不易察觉的情绪。
她看上去无比关心,但颤抖的嘴唇最终只说出一句:“醒了?还痛吗?”
身上的伤已经被处理包扎过了,手腕上缠着一圈圈纱布。
庄情撕开被糊住到嗓子,沙哑地问:“梁、嘉荣,呢?”
管思雅的嘴唇张了张,一时间没说话。
她收到通知从家里赶到医院的时候,梁嘉荣已经被推进手术室抢救,而庄情身上的伤不算太严重,在包扎处理过后就被推进了病房里输液。
这个反应似乎刺激到了庄情,后者挣扎着要从病床上起来,管思雅见状,急切地起身把他摁住,吼道:“嘉荣还在抢救,你不要乱动!”
庄情抬手推开管思雅,固定在手背上的针头也因此被扯了出来,溅出两滴血珠。
“庄情!”管思雅提高音量吼道。
她已经很多年没有这么对孩子发火了。听见她的吼声,庄情的动作骤然顿住。
气氛凝固了。
“我知道你担心嘉荣,但你急也做不了什么,给我躺回去。”像是意识到自己刚刚的失态,管思雅的音量重新压了下来,绷着脸开口道。
“不行,我没事,”庄情没有再乱动,但是他直直地盯着管思雅,说道,“我要在外面等着他,万一他出来后见不到我……。”
如果可以的话,管思雅其实也不愿意阻挠庄情,但梁嘉荣的情况实在是很不乐观。
直升机把梁嘉荣送到医院的时候几乎已经是极度危急的状态了,而在庄情昏迷过去的两个小时里,手术室已经下了三次病危,一会儿是出血严重,一会儿是颅压过高,管思雅觉得以庄情目前的精神状态根本扛不住这么反复折腾,还不如好好呆在病房里。
“嘉荣姐姐在手术室外面守着。”她试图安抚庄情。
“梁嘉莹是梁嘉莹,我是我。”
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爬满了红血丝,瞳孔深处透着一种压抑的偏执,生生将管思雅的话堵了回去。
她选择了妥协。
幸好,等庄情真的坐在手术室外面的时候,他反而出乎意料的像是冷静下来了。
只见他先是直勾勾地看着紧闭的手术室大门许久,紧接着目光一转,落到了坐在对面那排椅子上的梁嘉莹身上。
后者显然也是匆忙赶过来的,身上的衣服穿得非常随便。光看神情的话,梁嘉莹似乎也很沉静,只不过发红的眼眶和那只攥着裤子、微微发抖的手还是暴露了她的真实心情。
“对不起。”庄情突然开口。
梁嘉莹愣了一下,抬眼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时间在沉默中一分一秒地流逝,终于,手术室门口亮起的灯牌熄灭了。
护士从门内出来,看着等候在收拾室外的家属,开口道:“病患目前暂时脱离了危险状况,但因为颅压还有些不稳定,需要转入ICU进行观察。我们希望他的情况能完全稳定下来,但无法百分百保证,具体的情况主刀会进行详细说明。”
十五分钟后,庄情隔着重症监护室的隔断玻璃,终于看到了病床上昏迷的梁嘉荣。
他身上的血迹基本上都被清理干净了。无数管子和仪器的检测线顺着病号服宽大的衣领和下摆伸入,连到躯体上。呼吸罩几乎把梁嘉荣的大半张脸挡住,只能看到闭上的双眼,还有像是白纸一样的脸色。
“庄生?”
身后传来呼喊,庄情回过神来,转过头。只见医生望着他,说:“关于病人的情况需要跟家属交代一下。”
诊室里,一张脑部CT挂在观片灯上。
医生用笔在受伤的部位指了一下,说:“病人很幸运,子弹进入的位置较浅,而且避开了功能区,所以没有立刻造成致命损伤。目前子弹已经取出,但因为长时间的压迫和出血,患者颅压可能会不稳定,目前我们无法确定后续的恢复情况,但病人有可能会陷入长期的昏迷。加上服用的药物导致他的身体机能有所下降,这点也不利于恢复和苏醒。”
庄情皱起眉头,反问:“他到底在服用什么药物?”
这回轮到医生有些诧异,他环顾了一下在场的其他两人,似乎是在确认什么,许久后,目光又重新回到庄情身上。
“WTK-4379,”只听医生开口道,“就是能提升Beta怀孕几率的那种新药。”
话音落下,诊室里安静了好一会儿。
漫长得像是没有尽头的死寂中,医生再次打破沉默,总结道:“总而言之,虽然病人目前已经脱离了危险,但后续的恢复情况可能不会很乐观,希望各位做好心理准备。”
诊室的门在身后关上。
“我能问个问题吗?”庄情突然转头看向一旁的梁嘉莹,声音有些颤抖地开口。
“什么?”
“嘉荣他,喜不喜欢小孩?”
梁嘉莹许久都没说话,久到庄情都以为她并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了,这才听见梁嘉莹说:“我不清楚,但他应该很愿意给你生吧。而且他一定会对孩子很好。”
虽然早就有所猜测,但这个回答依旧如同一记闷棍,敲得庄情口鼻里头都漫起一股血腥味,喉咙更是像被什么掐住似的,难以发出半点声音。
理智陷入混乱,恍惚间他想起为了这件事和梁嘉荣吵架的自己,恨不得回到那时候甩自己一个巴掌。
“那个药……,”庄情觉得如鲠在喉。
“你不用跟我解释,”梁嘉莹打断他,语气听上去格外平静,“我知道那是嘉荣自己的想法和决定,我很了解我的弟弟。”
不知不觉间已经天亮。
一轮红日从东方的地平线下缓缓升起,万丈晨光洒向大地。
“我得回公司,先走了,”梁嘉莹说着,把手里那杯咖啡一饮而尽,“你替我照顾好嘉荣。”
第71章 天若有情
绑架的事情被庄情完全压了下来,一点消息都没有见报,警方针对案件的后续调查和处理也完全是秘密进行的。
招子雄死了。
这个从上世纪开始便在港岛叱咤风云的悍匪静悄悄地死在了废弃厂房里,临了了眼睛也没有闭上,似乎仍有不甘。
整个绑匪团伙里只有一个人幸存。
这人与招子雄是老相识,二十多年前就和后者一起干过不少抢劫绑架的案子,当年招子雄成功拿到庄家的赎金和他们分赃后就潜逃国外,销声匿迹,他也跟着隐姓埋名。
根据这人的说法,招子雄这次回来不只是为了财,而是因为女儿的病。
“他的女儿得了什么很严重的罕见病,反正治疗要很多钱,这些年找遍了很多专家医院都没效果。倪子义听说这件事后,联系招子雄说能帮他,他才答应回来做这一单。”
关雎一页页地翻着这份口供记录,许久后,叹了口气,转头望向窗外。
天是阴沉的。
入秋将近一个月后,港岛的气温终于降了下来。
绵绵的秋雨带着凉意从阴云密布的天上落下,细密的雨丝被海风刮得倾斜,纷乱地坠入灰蒙的大海之中。
屹立于海岸边的寺庙很小,最外面的围墙在风吹日晒中褪去颜色,墙皮也斑驳地剥落下来。一阵低沉的诵经声夹在潮声中传开,香火的烟气缭绕自寺庙内飘散出来,消散在细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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