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青涯后知后觉地伏身一叩首,昂扬顿挫地道:“魏某愿为顾相效力。”
顾怀玉抬手示意他起身。
魏青涯这才起身,脸上还带着恍惚的神色。
看他这副消极敷衍的模样,顾怀玉强压着不悦,“本相欲让你出任户部支司郎中,主管漕运盐税。”
这话如同一道惊雷,把魏青涯彻底劈醒了。
他瞳孔圆睁,猛地抬头盯着顾怀玉,“户部郎中?”
户部支司郎中,正四品的实权要职。
顾怀玉不觉得这官小,魏青涯没离朝时,毕竟只是个七品小官,现在还敢不满?
他不跟魏青涯计较,只想试试这个人的斤两,他从案几抽屉取出一本黑封账册,“你既经商多年,想必精通账目罢?”
魏青涯下意识点头,就见顾怀玉将那账册推到他面前,“看看。”
翻开第一页,魏青涯的手就僵住了,这是户部国库的绝密账册!
是只有皇帝与宰执才有资格翻阅的账册!
账册上朱笔批注的每一笔收支,都关系着大宸命脉,粮饷岁币、盐铁税、皇室用度,一笔一笔,详细至极。
这样的机密若是泄露半分,轻则朝堂震动,重则动摇国本。
魏青涯眼眶突然发热,不自觉地抬头望向顾怀玉。
“啪!”
顾怀玉屈指在案几上重重一敲,“看账本,看本相做什么?”
魏青涯一激灵,连忙低头继续翻页。
随着一行行数字映入眼帘,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户部去年的总收入赫然写着八百九十六万两,这个数字放在任何朝代都堪称富得流油。
魏青涯做账多年,只一眼便看出不对。
他深吸一口气,指尖颤了颤,往下一翻。
军费赤字十万两。
江州赈灾银赤字三十万两。
漕运、河工、水利、兵器监修……
这一项项全部用红笔圈出,后头无一不是“拖欠”“延期”“尚无拨款”之类的批注。
触目惊心。
一年近九百万两的收入,能够养大宸朝的人三年的吃喝用度,但国库竟然穷到连赈灾的银子都拿不出来的地步,实在匪夷所思。
魏青涯是个聪明人,当即快速翻到了那一页——
朱砂特别圈出皇室用度,六百五十万两!
几乎占了国库去年收入七成有余!
他蓦然抬起眼,惊的眼皮止不住地发颤,喃喃地问道:“这账……”
顾怀玉指腹轻抚着瓷白的茶盏,瞧也不瞧他一眼,漫不经心地道:“先帝修婉宁宫用了二百八十万两,只是金砖铺地就耗银六十万两。”
“皇后生辰时,先帝在揽月台建的那座琉璃寒玉池,二十六万两,连放的十日烟花——”
他忽然嗤笑一声,轻描淡写地吐字:“八十万两吧。”
魏青涯的生活奢靡得堪比王侯,但这一连串数字仍叫他头皮发麻,心口发凉,仿佛听见白银一铲一铲铲入水中的声响。
婉宁宫是先帝为顾皇后修建的别苑,历时五年方才完工。
坊间都道那是“瑶池再世”,百姓们更是将顾皇后骂作祸国妖妃,说她迷惑先帝挥霍无度。
可魏青涯是明白人,一个身处后宫的女子怎能从户部尚书手里掏出钱来的?
那些挥霍,那些奢靡,分明是先帝自己想要,却让顾皇后来承担天下人的唾骂。
将自己的妻子推到台前,自己躲在背后逍遥快活,实在令魏青涯不齿。
顾怀玉倒是淡定自若,轻抿一口茶盏,“继续往下看。”
魏青涯强压下心头震惊,继续往下翻阅账册。
随着纸页翻动,他的指尖渐渐发凉,睿帝登基九年,竟将历代先皇积攒的国库挥霍一空。
“这……”
他被那串数字晃得眼晕,闭上眼睛,声音发干道:“账上显示,去年不仅毫无结余,还倒欠了四十七万两?”
顾怀玉早已习惯亏空的账目,瞧他这副样子,尚且能打趣道:“魏大人从没见过这么穷的账册?”
东辽索要的岁币那是真没有,若是有,他也不至于现在就和东辽翻脸。
亦不至于眼看江州百姓流离失所,却连赈灾的银子都拿不出,只能等到灾民入京,想些亡羊补牢的办法。
魏青涯额头冒出一层细汗。
他经商多年,自然见过亏空的账目,但一国国库出现如此巨额的赤字,实在骇人听闻。
更可怕的是,这笔亏空竟被直接“填入来年支出”,这意味着今年的国库还没进账,就已经先背上了四十七万两的债务。
一个年收近千万两的王朝,竟然已经入不敷出。
说出去谁能相信?
魏青涯瞬间明白为何才第一次见面,这位他仰慕的相爷便能委以他重任。
实在是没得选了。
国已经烂到了根上,再不抢救,就要亡国了。
顾怀玉选中他,便是看中他“生财有道”的能力,他清楚自己的作用,定了定神,重新翻开账册,这次专门细看收入一栏。
片刻后,他眉头微动,指尖顿住。
“奇怪……”
魏青涯迅速翻阅近三年的账册,越看越不对劲。
每一年国库赤字之后,都会有一笔“不明来源”的大额补入。
这笔钱每年都在五十万两左右,时机精确地出现在最紧急的节骨眼上——赈灾、军饷、桥梁、粮仓修复,全靠这笔“神来之资”撑着,大宸才不至于到今日还未崩盘。
可以说这笔钱就是大宸的救命钱,若没有每年的这笔收入,早就饿殍遍野,流民四起,官匪一家,哪还能维持得住如今表面的光鲜?
“顾相。”他指着那行朱批,若有所思地问:“这笔钱是盐铁司的额外收入?”
顾怀玉睨他一眼,嗤笑如实地道:“这是盐铁司的官孝敬给本相的。”
魏青涯先是愣怔,随即恍然大悟。
这位相爷的罪状里其中一条便是“卖官鬻爵”,人尽皆知,顾相嗜财如命,将盐铁系统基层官职明码标价售卖。
一度被清流口诛笔伐,戳着脊梁骨骂了好些年。
如今看来,这些钱竟全都填进了国库的窟窿里。
顾怀玉懒得提这些破事,姿态倦懒地倚靠在椅子里,指尖一下一下轻叩着案几,“不是本相仁义,是赈灾军饷,河工修缮,这些钱不能少。”
魏青涯心头一震。
这位相爷哪里是贪财?分明是在权衡轻重。
卖官得来的银子虽不干净,却能解燃眉之急,而那些买官之人祸害的,多半是富商巨贾,总比饿死灾民、逼反边军要好。
魏青涯喉头哽咽,眼睛亮得惊人,直勾勾盯着顾怀玉看。
原以为说书先生有夸张的成分,将顾怀玉讲得太过传奇。
如今亲眼所见,才知那些故事连眼前人的十分之一都不及。
这位相爷将那些最见不得人的手段都使了个遍,卖官鬻爵也好,党同伐异也罢,只要能护住这个摇摇欲坠的王朝,他连自己的名声都能亲手碾碎。
顾怀玉见他迟迟不语,不悦眯起眼眸,“觉得本相手段下作?”
“噗通”一声。
魏青涯突然双膝跪地,一把抓住他的袖摆,“相爷肯将这些机密告知我,便是将我当作自己人!”
“既然是自己人,那我的钱就是相爷的钱!”
“实不相瞒,魏某颇有家资……”
顾怀玉明显地一怔,清明的眼眸涌上几分迷茫。
他不解地偏过头,一缕青丝从肩头滑落,竟显出几分状况外的呆滞。
分明还没施展礼贤下士的手段,连解衣推食都没来得及做,怎么这人就突然投诚了?
这人是中邪了?
第58章 被玩坏了。
魏青涯是真心实意。
年少入仕时,他也曾怀着一腔热血,想要为国为民做一番事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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