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琢踉跄后退几步,跌坐在椅中,他盯着这三样物件,声音发紧,“顾卿去何处了?”
柳二郎一脸愁苦,低头答:“奴才也不知,相爷说,既已不是宰执,自然不能再住相府。”
“至于去了哪儿……相爷没说。”
元琢骤然像是被抽去了全身筋骨,脊背一松,整个人沉沉地靠入椅背。
他眼圈倏地红了,却猛地站起身往外冲。
院门口,徐公公正抱着靴子急匆匆赶来,远远喊道:“陛下!鞋,鞋还没穿……”
元琢一把抢过靴子,边跑边往脚上套,踉跄着差点绊倒。
他跳上马车时,一只靴子还没穿好,却已急不可待地拍打车壁:“去裴府!快!”
这一日,从晨光熹微至夜幕低垂,偌大京城依旧炊烟袅袅,市井喧嚣。
城郊三十里外的卧龙山,终年云雾缭绕。
半山腰处有座精巧别苑,白墙黛瓦掩映在枫林之间,原是顾怀玉买来给陈姑念佛用的。
如今陈姑仍在寺庙清修,倒成了他暂时的栖身之所。
别苑不大,却处处透着江南风韵,竹影摇窗,飞檐小筑。
他带了铁鹰卫和几个贴身侍从,当然还有那个他走哪儿都不能忘了的“大血包”。
毕竟,疯狗只有拴在主人身边,才不会乱咬人。
顾怀玉卸了宰执的担子,整个人都松泛下来。
他斜倚在窗边软榻上,一册闲书半卷在手,山风拂过书页,掀起一角又落下。
裴靖逸安顿完铁鹰卫的暗哨部署,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软榻前。
他没个正行,突然俯下身,将下巴直接抵在桌案边沿,仰着脸从下往上盯着顾怀玉瞧。
顾怀玉眼皮都不抬,慢悠悠翻过一页书,心里却觉得这姿势狗里狗气的。
“相爷这一离开,京城可有好戏看了。”
裴靖逸忽然开口,说话间已自然而然地伸手握住顾怀玉搭在榻上的手。
他的掌心温热干燥,就这么理所当然地将那微凉的指尖摁在掌心里暖着,“可惜相爷看不到这出大戏。”
这些时日他跟在顾怀玉身边,眼看这位宰执日理万机、调兵遣将,什么六部运转、户部财务、人事任免,桩桩件件,都绕不开这位宰执。
如今他一甩袖子走了,那些文官们怕是得吵成一锅粥,清流党一个个上窜下跳,户部的账烂回来不出十日,兵部也没人压得住将军们的火气……
啧,真是热闹啊!
顾怀玉由着他暖手,懒懒睨他一眼,只问道:“今日人人都在拦我,裴将军为何不拦我?”
裴靖逸指腹轻轻摩挲着他凸起的腕骨,不由地低笑,“我若真拦,相爷觉得自己还能走得了么?”
话音未落,他手臂忽一用力,玄色窄袖下瞬间绷起流畅的肌肉线条,将衣料撑出充满力量感的弧度。
顾怀玉垂下眼睫,不看他卖弄风骚,“裴将军倒是聪明。”
裴靖逸立刻得寸进尺地往前凑,下巴又往桌案里蹭进几分,几乎要碰到顾怀玉的衣袖,“我身上的优点可多着呢,相爷日后会慢慢发现的。”
顾怀玉合上手中的书,随手搁在一旁,“在这就不必喊相爷了,我如今也不是宰执。”
裴靖逸喉结明显地滚动了一下,试探性地轻唤:“怀玉?”
顾怀玉面色倏然冷下来,半点温情不见,当真是给点颜色就想开染坊?
裴靖逸就着这个姿势又往前凑了凑,忽然压低嗓音,刻意带着几分沙哑的气声唤道:“小玉?”
见顾怀玉神色更冷,他竟又得寸进尺地换了个更亲昵的称呼:“……玉玉?”
顾怀玉被这声“玉玉”腻味的心里发寒,冷声打断:“称我的字。”
裴靖逸眼睛一亮,反复咀嚼着这两个字:“怀玉……怀玉……”
叫魂呢?
顾怀玉忍无可忍,撑着软榻坐起身来,“裴将军来我房里,所为何事?”
裴靖逸当即站起身,蹙眉正儿八经的模样,“这山里不比相府,为着您的安全,我自然要亲自守夜。”
说着就大步往外走,不一会儿竟真抱了床锦被回来,二话不说就在床榻边铺开。
“您不必管我。”他单膝跪地麻利地铺着被褥,抬头冲顾怀玉露齿一笑,“我睡这儿就行。”
然后他又压低声音补了句:“夜里还能伺候相爷起夜……倒夜香什么的……”
顾怀玉挑起眉尖,有床不睡偏要打地铺,还像是得了什么天大的便宜。
真傻还是假傻啊?
这一日,元琢几乎跑遍了整座京城,凡是顾怀玉可能落脚的地方,他一个不落地找了遍,始终不见那人踪影。
直到夜色深沉,他才筋疲力尽地回到宫中。
刚走到崇政殿外,值守的小太监便匆匆上前禀报:“陛下,中书令沈大人已在殿内等候多时,说是下午便来了。”
若是旁人,元琢此刻根本无心接见。
但沈浚是顾怀玉一手提拔的心腹,或许……他眸色微沉,挥袖道:“宣。”
不多时,沈浚入殿行礼,神色平静得近乎漠然:“禀陛下,相爷离府后,各地奏折无人批阅,臣等不敢擅专,特将积压的折子送来。”
元琢眼下心力交瘁,实无精力处置政务,但仍强打精神,抬手示意:“呈上来吧。”
沈浚侧身一让,几名太监挑着扁担颤巍巍地进来,六个大竹筐“咚”地落地,堆成小山的奏折哗啦啦倾泻而出。
徐公公倒吸一口凉气,“这、这也太多了些吧……”
元琢盯着瞬间铺满半间殿宇的奏本,一点一点地眯起眼眸。
沈浚垂首道:“各地每日送抵相府的奏本约有三百余件,由相爷亲自过目筛选,大半相爷会亲批,少数挑出的才送进宫由陛下御览。”
他顿了顿,语气不动声色:“如今相爷不在,臣等实在分不清何为要务,唯有照旧,全数呈上。”
元琢低下头半响未语,绷紧肩膀微微发颤,声音很轻道:“难怪他的病一直好不了……”
“是我太没用了。”
第71章 “你喜欢我?”
顾怀玉辞官的第二日。
太阳还是照样升起。
六街三坊的馄饨摊照旧炊烟袅袅,百官依旧踩着卯时的更鼓匆匆赶赴衙门。
朱雀大街上车马如流,仿佛昨日文德殿那场风波从未发生过,日子依旧滴答向前。
可细细一品,似乎又有那么些细枝末节,不太对劲。
运河上冷冷清清,两岸站满不知所措的苦力。
往常这时候,漕运的粮船能排到三里外的闸口,船夫叫号、肩夫吆喝,扛包的活计从清晨干到黄昏都接不完。
可今晨河面上空荡荡的,只有几艘渔船随波摇晃。
枢密院几日前还因东辽战事忙得人仰马翻,如今却全员干坐着,一个个干瞪眼。
桌案上堆满军报、奏折、兵符调令,无人敢动。
户部里更是暗流涌动,崔尚书本就是一条三不沾的老狐狸。
先前连镇北军的抚恤金都得顾怀玉亲自拍板,有人担责,他才肯动一根指头。
国库穷得叮当响,账上不光是个空,还倒欠一屁股债,早就发不出来俸禄,全靠顾怀玉扛住责任,逼着老狐狸拆东墙补西墙。
如今顾怀玉一走,这老狐狸干脆一屁股坐死,任你急得跳脚,他自岿然不动。
拖得了一天是一天,俸银断档、地方催款,都权当没听见,反正饿肚子的又不是他。
秦子衿昨日被一个莽夫打。
被一个莽夫当众打。
被一个莽夫在朝会当着满朝文武和皇帝的面给打了。
他少年成名,天下士子无人不知他的《治国论》,以文采冠绝天下。
年纪轻轻便成为鸿胪寺少卿,进出朝堂皆是温润姿态,何曾受过这等屈辱?
本想今日朝会顶着鼻青脸肿,狠狠地参严峥一本,哪知天子根本没上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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