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看你看得准,看睿帝却是不准。”
贤王意味悠长地说罢,声音更压低几分,有些秘而不宣的意味,“太后一向不喜睿王,这是宫中尽人皆知的事。”
“那年大哥猝然离世,太后却力保睿王登基,皇家上下都说——”
“太后这是押准了,睿王再不成器,终究是你顾瑜的......”
“姐夫。”
贤王这番话既似拍马,又似试探。
他本以为顾怀玉会谦辞几句,未料对方只是微微一点下巴,神色坦然地道:“确实如此。”
裴靖逸突然低头闷笑,笑得胸膛都在震动,他指节抵着唇,忍不住用力舔了舔犬齿。
真他娘厉害,岂不是顾怀玉只要点个头,龙椅上就能换个人?
贤王愣怔瞬息,复而又笑了,“如今回头看,顾相可曾后悔?”
话虽轻描淡写,分寸却拿得极稳。
毕竟……睿帝到底不是一个好皇帝。
画舫行至湖心,忽而轻轻一顿,似是船夫有意勒住缆索,将船停在了湖心。
顾怀玉望向岸边的湖光山色,不以为意开口:“不后悔,若不是他,我还是一个以为写写策论就能治理天下的傻子。”
“啪!”
贤王猛地一击掌,朗声笑道:“这就是我为何敬你,又怕你。”
顾怀玉扫向船舱外的湖色,漆黑的眼眸忽然睁大,十分疑惑地问:“咦?怎么不走了?”
不知为何,见他这幅样子,裴靖逸笑得更开心了。
贤王忽然敛去笑意,沉沉地叹息一声,“顾相可曾算过?你为大宸续的不是命,是劫。”
顾怀玉似听不懂他的意思,侧过头眯眼盯他。
贤王望向湖心,声音带着几分压抑的严肃,“你做的这一切,确实为大宸延了寿命,但你可曾想过,这具摇摇欲坠的残躯,需要的或许并非续命——”
“而是彻底推翻重建?”
顾怀玉眼底波澜不惊,随口问道:“殿下这是何意?”
贤王背对湖光,缓缓道:“古往今来,历朝历代寿数不过二百余年,这是天命之数,从未有例外。”
“而大宸——”
他一字一句数道,“内斗纷争、外戚专权、重文轻武、昏君无道、奢靡成风,外有东辽强敌环伺,内有灾祸不休,所有亡国的征兆,它一样不缺。”
作为“外戚”的顾怀玉,颇为不满地蹙起眉。
贤王目光骤然冷凝下来,盯着他追问道:“可你呢?你偏要逆天,将这个本应入土的国家从棺材里拽出来,强行灌进一口续命汤药。”
“你以为自己在拯救万民,殊不知你才是真正的祸害!”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因为世间只有一个顾怀玉,你死后,大宸终究要亡,而且会亡得更彻底、更惨烈!”
贤王的眼神带了几分执念,快速喃喃道:“大宸注定要被东辽吞噬,东辽也注定会被下一个朝代取代,兴亡代序,循环不止——这是天道!”
说到此处,他声音倏然放低,似低语,又似谶语:“你为何要逆天?”
顾怀玉仿若后知后觉,这时才脸色乍变,突然踉跄地后退几步,“是你行刺本相?”
他指着贤王的手指发颤,似乎被吓得失了神。
裴靖逸忍不住嘴角一抽。
这演技……
顾怀玉眼风扫来,他脸上的怒意暴涨,立即暴喝一声:“狗贼!你谋害宰执,还敢巧言令色!”
说着他便大跨步向前,纵身向贤王扑过去,船夫果然从舱底冲出阻拦,却被他一个干脆利落的肘击——
“咔嚓”脆响,那船夫壮硕身躯轰然跪地,呕出的鲜血染红甲板。
舟身一阵剧烈摇晃。
贤王泰然处之,只是盯着顾怀玉,惋惜地叹息一声,“我真舍不得杀你,太舍不得了。”
“正因如此,我要给你一个体面的死法。”
他猛地抬手一击掌,沉声吐字:“坠河而死。”
击掌声在湖面炸开。
湖面微波荡漾,舟身轻晃,却迟迟未见任何人影破水而出。
寂静。
一息。
两息。
三息。
船下突然晕开暗红,如朱砂入墨般层层扩散。
一具具黑衣尸体浮上水面,咽喉皆钉着的铁鹰卫袖箭。
贤王的手悬在半空,指节痉挛般抽搐,他盯着血色湖水,眼神变得呆滞、惶惑、不敢置信。
顾怀玉不跟他演了,慢条斯理抚平袖口,落座时连衣袂翻卷的弧度都优雅,他扶着下颚叹息一口,“只能怪这‘承天’二字。”
“若不是那两个字,本相今日,还真着了你的道。”
裴靖逸慢悠悠踱到贤王身侧,指节掰得咔咔作响,“我最烦用刀剑,血溅得到处都是,但像这样——”
他手臂突然如铁钳般卡住贤王的脖颈,才用几分力气,便听顾怀玉唤道:“裴度。”
裴靖逸卸了几分力道。
顾怀玉瞧着被勒的脸色涨红的贤王,低低再次叹息:“你这人真是糊涂,我哪有闲功夫管什么万世基业,万民众生。”
“我只管今年边关小卒能领足饷银,最穷的人不用卖儿卖女就能吃上一口饭,这就足矣。”
话音落定,裴靖逸手臂骤然用力一绞,“咔嚓!”一声脆响。
贤王烂泥般滑跪在地,听见头顶落下顾怀玉带笑的判决:“至于百年后?”
“关我屁事。”
顾怀玉给了贤王一个体面的死法,他垂眸看着贤王的尸身,指尖轻点下颚思索着。
皇室宗亲的王爷,竟成为东辽的走狗,此事若传出去,朝野上下人心惶惶,连皇亲都能背叛,那这大宸是不是快完蛋了?
思及此,他忽然抬眸:“裴度。”
裴靖逸正在把贤王的尸体往船舱里拖,闻言挑眉:“相爷吩咐?”
顾怀玉心思已定,“找个体面的罪名,就说他意图谋反,被本相诛杀。”
谋反总比通敌好听。
裴靖逸反应迅速,一下就想到这件事最难处理的地方,“小皇帝呢?”
贤王毕竟是元琢的亲叔叔,与元琢关系匪浅,就这么死在他手里,元琢岂肯罢休?
一想到这个,顾怀玉眉心隐隐作痛,抬手轻轻揉一揉,“本相亲自去说。”
裴靖逸把贤王跟船夫扔到船舱里,随意地拍了拍袖子灰尘,“得带着我。”
顾怀玉懒懒睨他一眼,“进宫见陛下能有什么不安全?”
裴靖逸在心里冷笑一声:正是因为是“见陛下”,才得带着他。
第68章 罢相。
崇政殿门前,日正当午,金瓦流光。
顾怀玉突然脚步一停,头也不回地抬起手,“你在此等候。”
裴靖逸在他身后,抬眼望向紧闭的殿门,煞有介事地理了理袖口,“我许久未见陛下,甚是挂念圣体安康,理当问安。”
顾怀玉斜睨他一眼,不知道他心里头打的什么注意,只道:“你杀了陛下的叔叔,他见了你只会添堵。”
裴靖逸正要开口,顾怀玉那秀白修长的手指,不轻不重地点在他胸口,裴靖逸的喉咙一紧,便听他说:“蹲下,在这等着本相出来,别乱跑。”
这姿态怎么看也不像是跟人说话。
裴靖逸咧嘴一笑,高大的身躯轰然矮下半截。
即便蹲着,他肩宽仍比顾怀玉腰身高出寸许,恰恰让顾怀玉摸他的发顶毫不费力。
顾怀玉掌心刚刚摸到他的发顶,裴靖逸立即得寸进尺地蹭过去,顺势低头,把整个后颈贴上去蹭他的手心,“那相爷可要快些出来。”
大庭广众之下,众目睽睽,伺立的太监宫女全都低下头,眼角却止不住偷瞄这一幕。
殿内鎏金兽炉吐着袅袅青烟。
恰好是午膳的时间,元琢正执筷用膳,见顾怀玉进来,眼睛倏地一亮,银筷“当啷”搁在瓷碗沿,“卿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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