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我对宰执是又爱又怕。……
贤王回了顾怀玉的帖子,称城郊水榭畔的百年古梅正值最后花期,花若一落,便要等来年,邀他三日后共赏。
顾怀玉觉得贤王倒有些风雅兴致,便提笔回了“恭候佳期”四字。
三日转瞬即至。
顾怀玉着了浅色常服,随意披了件大氅便出了府。
裴靖逸瞧着他登车,立即跟了上来,那副高大的身形不由分说就要往马车里塞。
他身子还未探入车帘,却被云娘板着脸拦下,严防死守地盯着他,“相爷有令,旁人不得入内。”
这个“旁人”的针对性太明显。
裴靖逸耳垂上那处撕裂伤已经结痂,暗红血痂像一道狰狞的烙印,衬得他整个人透着股危险的戾气,他指尖点了点自己胸口,“旁人?”
云娘不苟言笑,正经点了点头:“还请裴将军自重,莫让奴婢为难。”
裴靖逸突然转身跃上旁边的黑马。
马蹄嘚嘚靠近车窗,他俯身凑近车帘,压低声音:“不进车厢,跟相爷说说话总行吧?”
车帘纹丝不动,里面传来顾怀玉冷淡平稳的嗓音:“本相跟你有什么好说的?”
裴靖逸却不恼,反而笑得愈发开怀,他伏低身子,整个人几乎趴在马背上,那姿势吊儿郎当得很,侧着头就往车窗那凑。
“相爷今日出门,是要去什么好地方?”
只要不扯下三路,不谈那什么“玉箫”的下流话,顾怀玉挺愿意跟他多说几句。
他倚在软垫上翻了页书,不咸不淡说:“刺客的事有些眉目,本相亲自去瞧瞧。”
裴靖逸眉头一挑,“相爷知道是何人刺杀的你?”
顾怀玉沉默瞬息后说:“八九不离十是姓元的。”
皇家?
裴靖逸挑起的眉头忽然一蹙,周瑞安临死前唯一告诉他的线索,东辽安插在大宸的高级内奸,手上佩着一枚刻有“承天”二字的扳指。
此人在西山寺埋伏了顾怀玉,现在顾怀玉说刺客是皇家的人。
一个姓元的皇亲贵胄,竟会是东辽的暗桩?这事比他预想的还要棘手。
他忽然出声笑了,指节在车窗上轻轻一叩,“相爷,我这儿有条小道消息......”
城郊湖畔,冬末的薄冰悄然消融。
水榭临水而筑,半隐于山脚,朱漆廊柱映着粼粼波光,端的是一处风雅所在。
顾怀玉踏入水榭时,扑面而来的暖意将寒意驱散。
他施施然地向前走,一边解着大氅的绳结一边道,“路上有事耽搁了,殿下久等。”
水榭内炭火烧得正旺,熏香炉吐着袅袅青烟。
贤王正在执壶烹茶,见他一来,当即含笑起身说:“顾相言重,好景不争朝夕,这满园寒梅,不就候着顾相来赏?”
顾怀玉解下大氅,正要递给身后人,一回头——
裴靖逸正站在门口,双臂展开,坦然地任侍卫搜身。
见顾怀玉看过来,他缓缓眨了眨眼,似是眉目传情,暗送秋波。
顾怀玉冷着脸转回头,却听身后传来一声低笑,仿佛是有什么喜事。
贤王似乎是才注意到门口的情况,挥手示意门口的侍卫退下,“不必搜了,裴将军是自己人。”
侍卫立刻退开。
裴靖逸大步走进水榭,极其自然地接过顾怀玉手中的大氅,落座时顺手将大氅搭在自己腿上,动作熟稔得仿佛做过千百次。
贤王的目光落在他耳垂的伤口,温声问道:“裴将军这伤……”
“啪”的一声脆响,裴靖逸捏开一颗花生,随手抛入口中,颇为无奈地道:“偷东西时被猫挠的,”
贤王若有所思,瞧了眼神情冷淡的顾怀玉,落座在他身侧,压低声解释道:“方才门口的事,二位别介意,我也是谨慎起见。”
顾怀玉端起茶盏浅啜一口,“理解,前些日子遇刺,本相府上也添了守卫。”
贤王眉头微蹙,颇为担忧地问:“行刺顾相的刺客,可是那周瑞安?许久前见过悬赏通告,竟还未捉拿归案?”
顾怀玉指腹摩挲着青瓷杯沿,轻描淡写地说:“不是这桩,前些日子本相去西山寺,遇着几个自寻死路的。”
贤王神色讶然,“何时的事?怎未曾听闻?”
顾怀玉漫不经心扣上茶盖,随手搁在桌案,“小事罢了,那些刺客没伤着本相分毫,反倒被本相给活剐了——”
“挂在菜市口暴尸七日,如今气也消了。”他玉白的指尖拨弄茶盖上的素白瓷钮,似是非常地愉悦享受,回味无穷。
“当啷”一声脆响。
贤王手中茶匙撞上杯壁,似乎是杯盏太烫,随即朗声笑道:“胆敢行刺当朝宰执,合该千刀万剐。”
裴靖逸坐在顾怀玉对面,两人视线一触即分。
顾怀玉眼尾微挑,裴靖逸便笑着捏开一颗花生,“确实,那些刺客惨叫个没完,吵得我三夜没睡好。”
贤王的笑容微不可察地滞了滞。
“说起来……”
顾怀玉忽然执起茶壶,琥珀色茶汤划出一道弧线,“还要多谢殿下在出兵东辽一事上鼎力相助。”
他双手捧盏敬向贤王,“若非殿下说服皇族宗亲,本相也未必能这么顺利。”
贤王郑重地接过茶盏,融融笑道:“顾相过谦了,这是顾相威望所致,满朝宗亲,谁不敬仰顾相?”
“敬仰?”顾怀玉可不信那些宗亲敬仰他,唇角一挑,“是恐惧吧。”
贤王抿了一口茶,说起恭维的话令人如沐春风,“聪明人敬仰顾相,愚者才会恐惧顾相。”
稍顿一下,他倾身瞧着顾怀玉,“顾相最是明白什么人该用怀柔,什么人该施雷霆。”
顾怀玉也盯着他,似是打趣般问道:“那殿下是敬仰本相,还是惧怕本相?”
贤王忽然长叹一声,含着些苦涩自嘲的笑,“我对宰执是又爱又怕。”
裴靖逸正剥着花生的手微微一顿,他垂眸盯着自己指腹的厚茧,心想——
那不就跟我一样?
“爱宰执的惊才绝艳、治国之能。”贤王动着茶盏,扳指在杯沿磕出轻响,“怕的却是宰执的手段太利,叫人不敢不从。”
顾怀玉听过太多谄媚,有直白露骨的阿谀,有拐弯抹角的吹捧,更有裴靖逸那种混不吝的,能咬着他的脚趾说“相爷全身都是香的”。
但像贤王这样,能精准落在“治国”“手段”这些他的矜傲之处的,倒真不多。
他忽然低笑出声,“‘贤王’这个封号,倒真是实至名归。”
话音刚落,便有侍从入内禀报:“殿下,画舫已备好,正候在水榭外的栈桥边。”
贤王起身广袖一展,“寒梅虽好,终究静赏不及乘舟近看,顾相肯赏脸,移步舟中一叙?”
水榭后方临湖栈道旁,一艘饰有檐角彩绘、船身细纹描金的已停靠画舫岸边。
裴靖逸不等吩咐,一个箭步跃上船板,绕舱一巡。
不多时他便回来,对顾怀玉低声说:“船上只有个船夫,未见旁人。”
贤王站在一旁未言,嘴角衔着温和笑意。
顾怀玉踩着舟板缓步登船,风拂起他鬓边几缕散落的发丝,晴光映得他眉眼分明。
贤王立在船头的甲板处,眺望着湖心,语气忽然染上几分追忆:“我还记得第一次见顾相,当时顾相站在太后身侧,那时——顾相多少岁?”
顾怀玉倚着雕花栏杆,指尖漫不经心地敲着栏杆,“十五吧。”
贤王微怔片刻,旋即失笑,眼神中多了几分钦赏,“那时太后便同我说,顾瑜年纪虽小,假以时日若为辅臣,当定朝纲。”
裴靖逸抱着手臂靠在舱门边,顾怀玉的目光看过来时,他眉尖挑起,眼底燃着近乎狂热的钦慕。
顾怀玉不置可否地收回视线,唇角却极轻地扬了扬,他转向贤王道:“陈太后看人,一向很准。”
上一篇:没办法,只能给反派当老婆了
下一篇:返回列表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