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浚心中无波,却不知为何生出一丝钝痛。
顾怀玉刚喝完药没多久,披着锦被坐在床榻里,膝盖摊开一本折子,折子上垫着一层薄薄的信纸。
柳二郎引沈浚入内,声音轻柔:“相爷,沈大人到了。”
纱帐内人影若隐若现,薄红的帷幔垂至地面,顾怀玉懒懒地“嗯”了一声,却未吩咐入座。
沈浚走至榻前,伏身叩拜,“下官拜见相爷。”
顾怀玉“嗯”一声,执笔在信纸写下几个字,似乎没打算与沈浚交谈。
沈浚抬头缓声道:“午后陛下宣我入宫,命我为今科会试主考。”
宫里的事情顾怀玉一早就知晓了,他道:“你虽是探花出身,资历终究尚浅,陛下如此安排,是对你格外器重。”
面对一道送命题,沈浚语调不卑不亢,“圣恩浩荡,但若无相爷当年力保,沈某今时今日恐仍困于陇头小县,如何得登天听。”
顾怀玉当然明白元琢的意思,小狼崽子被他吓到了,装乖卖俏地向他摇摇尾巴,真是个吃硬不吃软的小畜生。
沈浚的目光落在榻边垂落的足,白净柔润的足纤瘦秀气,指甲珠圆玉润地泛着粉光,伶仃得仿佛一折就断,偏又漫不经心地踩在写满朝臣奏议的折子上。
他喉结莫名地滚动几下,“下官必不负相爷所托,届时朝堂之上,自有明理之士,与相爷同心同道。”
顾怀玉听了觉得好笑,用折子挑起幔帐来,“天下举子皆恨本相恨得要死,你能挑出几个不恨我的?”
沈浚不动声色的目光对上他的脸,极为疏淡地答道:“天下举子皆受流言所惑。若得见相爷风仪……”
“强扭的瓜不甜,本相这艘船,不是谁想登就能登得上。”顾怀玉及时打断他这满口胡话,倚着床边低笑不止。
沈浚目不转睛地瞧着他,病美人笑起来唇红齿白,满园的春色掩不住。
顾怀玉将手中的信纸一折,轻轻装进信封里。
沈浚隐约瞥到信纸上“请君”两个字,却不知是何用意。
顾怀玉将信函撂在一旁,今日他的身体好些了,兴致很不错,“来,你随我到和月楼去逛逛,听听本相的罪状又添了什么新花样。”
会试在即,上京城里的客栈酒店住满应试的举子,其中和月楼是最大的一座,屹立在繁华的街巷里,举子们在楼阁里激扬文字,高谈阔论。
宸朝以士大夫治天下,举子喜好谈论朝政,抨击朝中权贵,如今谁是大宸朝最值得抨击的人一目了然。
即便遭了顾怀玉毒手,只要苟全性命,出狱就成了不畏强权,中直风骨的美谈,这可是投身董太师麾下最好的“投名状”。
沈浚微怔一下说:“我这就去知会二郎,安排相爷的仪卫队。”
他正欲告退,忽觉额头一凉,顾怀玉白玉似的指尖已轻抵在他额头,“你犯糊涂了?本相若是鸣锣开道前往,那群书生还敢妄议本相么?”
腕骨间鲜红朱砂痣晃在沈浚眼前,他不禁眯起眼来,“下官明白了,相爷是要微服出访。”
第5章 你所说的人是当朝宰执?
和月楼是京城有名的雅集之地,飞阁重楼,珠帘绣额,四面文气萦绕。
西窗是文人墨客常聚之处,今日又是人声鼎沸。
几位举子围坐在茶桌旁,低声交谈。
“行刺顾猫的刺客,前夜居然被劫狱了,如今满城都是悬赏捉拿刺客的告示。”
“难怪这些天街上风声鹤唳,顾猫的鹰犬挨家挨户搜捕,京城哪儿还有半分宁日!”
“可不是嘛!顾猫独揽朝政,迫害忠良无数,竟然还这么命大,真是让人恨得牙痒痒!”
“急什么?这等奸贼,多行不义必自毙,迟早天道来收他!”
“说得对!举头三尺有神明,老天爷定不会放过这个奸贼!”
几个举子说得义愤填膺,一个个气得面红耳赤。
一声轻轻的嗤笑响起,猝不及防打断几人高涨的情绪。
众人循声望去,但见临窗的紫檀茶案旁,一位白衣少年郎生得面如冠玉,容姿俊秀端正,执着一柄折扇,扇骨敲着桌案。
一位举子站起身来,指着他质问道:“你笑什么?”
少年用折扇轻击手掌心,不急不缓道:“我笑诸君枉读圣贤书,忠良遇害时就求神拜佛,奸臣当道时又指望天雷劈人?”
坐在他一旁的同伴习以为常这种状况,朝几个举子微微一笑。
被嘲讽的举子脸色涨红,气得说不出话来。
少年“唰”地一声挥开折扇,语气慵懒刻薄:“自从顾猫入朝为官后,朝野内外谁不咒顾猫死?可我见顾猫活的好端端的,倒是忠良一个个命丧黄泉。”
“你……你是何意!你倒说说,我们能有什么办法!”举子咬牙切齿,难堪地反驳。
少年正欲开口,同伴伸手摁住他的肩膀,笑着劝道:“少陵,别再欺负他们了。”
听到“少陵”这个如雷贯耳的名字,几位举子一同瞪大眼睛,惊喜地盯着少年。
“你就是谢少陵?”
“郢中白雪的谢少陵?!”
“和月楼墙上那篇贬顾猫的诗,果然是你题的?”
谢少陵的大名在京城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名门世家,书香门第,谢少陵从小就是京城内外闻名的神童。
传闻他七岁便能作诗,才学横溢,连当朝董太师都对他赞赏有加,称他为“郢中白雪”,赞他文采斐然,将来必是朝中栋梁。
少年敛起半分散漫,折扇一收,朝他们浅浅颔首,“谢少陵便是。”
话音落下,门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门被砰地撞开,一个书生急匆匆地道:“少陵!不好了!”
谢少陵站起身来问:“何事?”
那书生抹抹额头的汗,大口喘着气说:“有人对上你的对联,又要在南墙题诗了!”
古往今来的文人好在墙上题诗,和月楼有一面南墙便是为此而立。
但和月楼有个规矩,若要在这面墙上题诗,必须对上上一首诗所留的对联。
每当有人对出绝佳的对子,便能叫小二抹去墙上原有的诗文,换成新的题作。
如今南墙那篇《嘲猫赋》是谢少陵一年前的惊世之作,至今无人能对出下联。
谢少陵丝毫不慌,轻笑出声道:“既有人对出下联,那便念来听听。”
书生回想着答:“他对的是‘当凭慧剑斩风云,千钧起处天地新’”。
同伴幸灾乐祸地一笑,击掌说道:“我记得你的上联是‘且执残棋推日月,一子落定山河易’,人家对得气势磅礴,比你更有气魄啊!”
谢少陵默念一遍下阕,微微眯起眼眸,“有趣,我去会会他。”
东阁茶烟袅袅,碧绿竹影摇曳,不见往日热闹,举子们围在门前安安静静,偶有人面红耳赤地低语几句。
见到谢少陵前来,举子们让开一条路来。
一道修长雪影立在窗前,霜色狐尾裘拖地,背影清瘦挺拔,宛如傲霜斗雪的一枝寒梅。
在他身旁还有位青衫男子,生得斯文俊俏,正在吩咐小二刷墙漆,抹除谢少陵的题诗。
谢少陵握扇略一拱手,坦坦荡荡地道:“在下谢少陵,敢问阁下尊姓?”
青衫男子朝他一笑道:“鄙姓沈,这位是我家公子,前月进京赶考,今日刚到京城。”
那公子回过身来,肩头银针似的毫毛尖仿佛坠着冰晶,泼墨长发束在玉冠里。
他的脸过分地白净,病恹恹毫无血色,屋顶明灯在他眉间流转,乌润睫毛像寒鸦投下幽影,偏生唇色呈现病态般艳丽的朱殷——如此诡艳的美貌,不能怪众举子一动不动盯着他看。
公子打量谢少陵,眉尖轻挑问:“墙上的诗是你题的?”
谢少陵倒不像举子们那般失态,盯着瞧一瞬便收回目光,“不过戏谑涂鸦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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