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怀玉回头见他这副模样,终究于心不忍,从袖中取出素帕递去,“儿女情长不足挂齿,这锦绣江山才是陛下该爱的。”
元琢盯着那方帕子瞬息,抬眼看他,“朕不爱江山。”
天子不爱江山,那能爱什么?
裴靖逸心头火起,一个箭步横插进来,手肘狠狠别开他。
元琢被撞得倒退两步,终于将视线移向这个碍眼之人,这回再无顾忌,一字一句地问道:“裴度,你算个什么东西?”
“我?”
裴靖逸嗤笑一声,手指点了点自己胸膛,“我的战功是一刀一箭拼出来的,我的官位是用血肉换来的。”
他稍顿一下,逼近一步问道:“陛下若不姓元,怀玉会多看你一眼?”
元琢脸色骤变。
虽比裴靖逸矮了一头,他却毫不退让,反而欺身上前:“你这条不知廉耻的老狗,整日摇尾乞怜地缠着怀玉哥哥,真当自己是个东西了?”
裴靖逸敛去笑意,垂眼睨着他:“陛下倒是想缠,可惜没这个机会。”
顾怀玉一时竟不知这两人为何突然剑拔弩张,开口就是直戳对方要害,仿佛有仇似得。
明明前些日子元琢还试图拉拢裴靖逸,裴靖逸也对天子礼敬有加,怎么转眼就势同水火?
那句话彻底戳中元琢痛处。
天子再也绷不住,骤然挥拳就朝裴靖逸面门砸去。
“砰!”
裴靖逸不躲不闪,结结实实挨了这一拳。
他偏头吐出口中血沫,唇边勾起讥诮的弧度:“陛下这一拳是以什么身份?是九五之尊,还是...'小琢'?”
这个亲昵的称呼被他念得满是嘲弄。
顾怀玉眉心一跳,正要制止,却听元琢冷声道:“这一拳,是为怀玉哥哥打的。”
“这一拳是为——”
天子第二拳刚挥出,裴靖逸突然擒住他手腕,另一只手如铁石般重重捣在他腹部。
——打孩子还要挑日子不成?
元琢骤然吃痛,弓着腰直抽冷气,额上瞬间沁出冷汗。
四周的禁军哗然,臣子当众殴打天子,简直是闻所未闻!
数十名侍卫当即拔刀出鞘,寒光凛凛地将裴靖逸团团围住。
徐公公本就跟在天子身后,吓得面如土色,踉跄着扑到元琢身边:“陛下!裴将军这是要谋反不成?!”
顾怀玉只觉额角突突直跳,转身就往轿辇走去,这烂摊子谁爱收拾谁收拾!
“怀玉哥哥!”
元琢却一把推开徐公公,捂着肚子就要追。
刚迈出两步突然顿住,他在众目睽睽之下直起腰,抬手拭去嘴角血丝,对近卫军道:“退下。”
近卫军不敢违逆天子旨意,只得收刀退到一旁。
徐公公刚要上前搀扶,就被元琢抬手制止。
他盯着裴靖逸,忽然扯出个自嘲的笑:“朕若是不姓元,岂会有你站在他身边的机会?”
裴靖逸转动手腕活动筋骨,气定神闲地道:“陛下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
元琢眼角狠狠一跳,转身对近卫军摆手:“放他走。”
再回头时,他正对上裴靖逸挑衅的扬眉。
方才那拳打的可是“小琢”,关当今天子什么事?
顾怀玉倚在轿辇中,手指抵着剧烈跳动的额角。
他这颗聪明的权谋头脑此刻竟像生锈的机关,想要条分缕析地分析利弊,但每转动一下都发出刺耳的“咔嗒”声——
元琢想上你。
沈浚想上你。
谢少陵想上你。
裴靖逸更不用说,每时每刻都想上你。
一股无力感却如潮水般从他心底漫上来,他脸上蒙着淡淡的死感,这满朝文武,怎么净是断袖之徒?
元琢追至轿辇旁,俯身凑近纱帘,声音里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朕不是存心要……”
顾怀玉连眼皮都懒得抬,只觉得疲惫如铅般灌入四肢百骸。
眼看轿夫就要起轿,元琢一把按住轿杆,突然在辇窗边压着嗓子问:“朕心中只敬宰执,那……小琢可以爱怀玉哥哥么?”
少年嗓音里带着最后一线希冀,像是溺水者抓住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顾怀玉阖着眼睫,声音很轻,“心中清楚答案,何必问我?”
身为九五之尊,对臣子只能存敬重之心。
作为他亲手教养的“半个儿子”,更不该生出这等悖逆之念。
元琢按在轿杆上的手指剧烈颤抖起来,一双漆黑的眼睛像是潮水退去后的礁石。
他缓缓地眨了眨眼,挺直的肩膀突然塌陷下去,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魂魄。
“卿……”
这一开口,嗓音含着明显的哭腔。
他喉结滚动几下,硬是挤出一个体面的微笑:“此去东辽……路途遥远,卿……多多保重。”
顾怀玉闭着眼轻叩轿壁,轿辇在沉寂中缓缓起行。
元琢立在原地,目光定在渐行渐远的轿辇上,直到那轿辇消失在宫墙转角。
随侍的宫人们屏息垂首,天子对宰执的心思,明眼人谁看不出来?
只是这惊世骇俗的情愫,谁又敢说破?此刻见天子失魂落魄的模样,更无人敢上前触这霉头。
最终徐公公小碎步上前,搀扶住天子的手臂,“陛下,可要回宫歇息?”
元琢却猛地拂开他的手,若无其事地整了整衣袖,再抬眼时,他那双眸子已恢复清明,“顾卿交代的折子还未批完。”
说罢,他转身朝崇政殿走去,将背影挺得笔直,“朕不歇。”
三日后的运河码头,玄色幡旗招展,金线绣出的“顾”字在朝阳下分外醒目。
身着铁甲的五千禁卫军列阵如林,运河码头停泊着二十艘楼船,桅杆如林直插云霄。
顾怀玉此次东征虽未明言昭告天下,但朝廷大举购粮、调动十五路厢军的消息早已在坊间流传开来。
老百姓们奔走相告,大宸两百年了,终于出了一个敢跟东辽硬碰硬的宰执!
大宸人一直被东辽骑在头上拉屎撒尿,受够窝囊气,被夺走的三州九郡、无数流离失所的百姓和亲人,都成了心头一根根的刺。
从天亮起,不知谁先起的头,很快就汇聚成山呼海啸般地呐喊:
“收复河山——”
“扬我国威——”
群情激昂,河堤两岸、码头桥头,数十万人跟着高呼,喊声一浪高过一浪。
声浪穿透船上的雕花窗棂,震得沙盘上的小旗微微颤动。
顾怀玉坐在椅子上,瞧着绵延起伏的沙盘,比起百姓的乐观,他最为清楚,这一场东征,是以大宸国运为赌注。
若胜,则万古留名,若败,则亡国覆灭,万劫不复。
谢少陵随枢密院早几日先行,眼下船上为他整理事务的活计,便落在董丹虞身上。
“相爷。”
董丹虞捧着密信躬身入内,双手将信封递上,“东辽斥候已探知我军动向,边境各处正在迅速集结兵力。”
厢军七十万余人,如此规模的调动,本就不可能瞒天过海。
顾怀玉低头快速阅一遍文书,吩咐道:“船过各地厢军大营时,叫人备车马,本相要亲自巡视。”
董丹虞应声欲退,却没有立刻离开,手背细心地试了试茶盏温度,将凉了的茶水倒掉,又亲手为他斟上一杯热茶,恭恭敬敬地摆到案前。
这原是寻常下属分内之事,顾怀玉却突然脸色骤变,抬眸警惕地盯住他。
董丹虞被他看得一怔,白净面皮渐渐泛红,局促地唤了声:“相爷……”
见他这般欲言又止的模样,顾怀玉蓦然站起身,直截了当问:“怎么,你也对本相有意?”
“相爷明鉴!”
董丹虞霎时涨红了脸,惊恐地连连摆手,“下官怎敢有此冒犯之心?家父处处与相爷作对,相爷却未因家父之事迁怒于我,下官想谢过相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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