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王见他不领情,也不恼,掷地有声道:“若是真到那一日,我们在坐之人,岂止是愧对太祖基业?”
“更是华夏千古罪人!汉家衣冠传承千年,岂能断送在我辈手中?当年五胡乱华之痛,史册犹在,诸位难道要让我大宸,再添一笔‘断送汉家正统’的污名?”
这番话如一把锋利的匕首,精准地刺入清流党人最脆弱的软肋。
千百年后,谁还记得今日朝堂上的唇枪舌战?
但史书上“断送汉家衣冠”的骂名,却是要跟着他们姓氏流传千古的。
董太师脸色铁青,他原以为贤王是来声援自己,却不想这位素来温和的王爷竟在关键时刻,为顾怀玉补上这致命一击。
眼见众人意志已散、局势倾斜,董太师却仍不死心。
他定定盯着顾怀玉,强自压抑着怒火:“老夫有一问,不为反驳,只为求真——”
“我大宸与东辽纳贡七十载,互通商贸、礼尚往来,陛下登基之初,更亲遣使团,修好边境。”
“如此情势之下,顾相如何断言东辽铁骑将至?莫非朝廷竟要违背契约,贸然挑起战端?”
话里话外暗指顾怀玉妄动兵戈,破坏和平。
清流党里却无人声援,经历方才那一番,大多已经毫无战意。
如此,秦子衿不得不站出来,他朝御座方向微微一揖,“臣以为,董太师所言甚是。”
“蛮夷所求,不过金银绢帛之利,我朝物华天宝,略施恩赏便可化干戈为玉帛,何必劳师动众?”
说道此处,他看向顾怀玉,颔首带着恰到好处的敬意,“顾相心系天下,下官敬佩不已,可战事一起,百姓流离,恐非顾相所愿啊!”
殿中剑拔弩张的气氛几乎凝成实质。
武将队列里,几个年轻将领双目赤红,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一个参将猛地就要跨步出列,却被老严铁钳般的大手一把扣住腕子。
“憋回去!”老严从牙缝里挤出气音,“顾相还没发话,轮得到你逞能?”
那参将脖颈上青筋暴起,却终究重重哼了一声,将踏出的半步收了回来。
几个将领互相交换着眼色,都在彼此眸中看到了熊熊怒火。
“他娘的!这群酸儒自己骨头软,还要往顾相头上泼脏水!”
“可不是?同样是读书人,看看咱们顾相……”他说着偷眼望向那道清瘦挺拔的身影,眼中满是崇敬,“那才叫真爷们!”
老严狠狠瞪了他们一眼,众人这才噤声。
但武将队列中仍不时传出几声压抑的“软骨头”“没卵蛋”的唾骂,在寂静的大殿里显得格外刺耳。
秦子衿恍若未闻,几位清流老臣便迫不及待地出列声援:
“蛮夷之地,不过为财而来,给些银绢,送些岁妆,不就罢了吗?”
“我泱泱大国,何至于和这些胡人一般见识?”
“若因边事兴兵,轻启战端,岂非陷百姓于水火?”
顾怀玉忽然笑了。
那笑声很轻,却让满朝文武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他坐起身来,饶有兴趣地问方才发言的那干老臣,“诸位觉得东辽是蛮夷?”
不必等他们的回答。
“那诸位可知道……”他声音忽然放轻,像在说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在东辽人眼里,我们是什么?”
这个问题像一记闷雷,炸得几个清流老臣面色骤变。
一个个张口结舌,竟无人敢答,不是不知道答案,而是不敢说出口。
顾怀玉替他们回答了,“是跪着送钱的肥羊,是打了败仗就献上女人的懦夫,是……”
“是连刀都不敢拔就跪下的孬种!”
“你们以为送钱送女人能换太平?”
顾怀玉嗤笑一声,笑他们揣着明白装糊涂,“东辽人只会觉得我们好欺负,明年要得更多!”
“今年能拿一万匹绢,明年就敢要十万,今年他们要十万钱,明年就敢要一百万。”
“诸位口口声声说他们是蛮夷,是下贱的胡人,无知愚昧。”
“但跪着的时候,配说这话吗?”
朝堂一阵死寂。
几个清流老臣面色涨红,像是被人当众剥光了衣服,又羞又怒,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更年轻的那批士子垂着头,神情复杂至极。
到底是读书人,信奉的是“士不可以不弘毅”,是“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可此刻却不得不承认——
朝堂之上,最符合这些话的,是那个他们日日口中咒骂的顾猫。
武将那一列,却早已热血沸腾。
顾怀玉那番话,简直是替他们把多年来憋在心头的话全都喊了出来!
“爷的命是拿来打仗的,不是拿来跪的!”
“娘的,这才是咱们的丞相啊!”
年纪稍轻的偏将双眼泛红,一手捶着自己的胸膛,恨不得当场冲出去杀几百东辽兵解解气。
老严眼眶都红了,死死压着情绪,一手死死拽着身边躁动的下属。
“憋住憋住,别给顾相添乱。”
“可他娘的,这才是人话啊!”
裴靖逸盯着那道清瘦羸弱的身影,一时间竟有些失神。
连他自己都未察觉,此刻他看顾怀玉的眼神,像极了年少时捧读《卫霍列传》时的模样。
那时他伏案灯下,对着兵书一页页翻读,烛火跳动中幻想着名将风姿,想着有朝一日,也能如此血洒疆场,为国征战。
而今,眼前这人并非沙场驰骋的将军,却比他所见过的任何武将,都更懂得——
什么才是“国士无双”。
那是一种不靠刀剑、却能压倒众生的力量。
顾怀玉懒得再搭理那帮揣着明白装糊涂的人,装糊涂的人是叫不醒的,他只愿跟醒着的人多说几句。
武将队列只见他走过来,这一动,就像往滚油里泼了瓢冷水,武将们顿时炸开了锅。
“相爷!相爷来了!”
“让让,给相爷让条路!”
“别挤!老子先来的!"
老严一个箭步冲在最前,拱手粗声粗气道:“末将严驹,原厢军——”
“本相记得你。”
顾怀玉轻轻打断,“七年前遭遇东辽伏兵,以八百御两千,斩敌一百七十,生擒贼将一人,当年因腿伤调入后营。”
老严虎目圆睁,突然就红了眼眶,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重重抱拳。
这下可捅了马蜂窝,其他将领争先恐后地挤上前:
“末将是蕃兵……”
“顾相!卑职是……”
“下官去年在陇西路……”
顾怀玉十分耐心地听着,时不时轻点头。
更让人震惊的是,他竟能准确说出每个人的战功和升迁经历,像是这些人不是埋没在庙堂之外的武将,而是他早早记在心里的可造之材。
武将们听得目瞪口呆,有几个甚至偷偷抹了把眼睛,他们这些粗人,何曾想过堂堂宰执会记得这些?
裴靖逸站在人群最后,几次想开口都被同僚挤开,他阴沉着脸,拳头捏得咯咯响。
好得很,当老子是死的?
有人激动得跪地高呼:“相爷要是不嫌弃,末将愿为相爷牵马坠蹬、端茶递水,做牛做马都甘之如饴!”
话音刚落,周围几个也立马附和:“伺候相爷!我们愿意!”
“顾相一句话,咱们砍头都认了!”
顾怀玉抬手示意众人安静,目光雨露均沾地扫过每一张激动的面孔。
“诸位的心意本相领了。”
他倒是淡定自若,唇边勾起清浅笑意,“但牵马坠蹬的活已经有人做了。"
裴靖逸听出这是在说他,可顾怀玉连个正眼都没给。
“大宸与东辽必有一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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