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务生:“先生,我们这里是西餐自助餐厅。”
何荣耀说我就想要一双筷子。
服务生没招了:“先生您等会儿,我去隔壁面条店拿一双给你。”
筷子要来了,何荣耀精精细细搓掉木头筷子上的毛刺,用指腹又摸了摸,这才递给何小满。
何荣耀心细,比他更早地注意到何小满使不惯牛排刀。
何荣耀拿走何小满的盘子,把里面牛排切成一小块一小块,又递回去:“闺女,你夹着吃啊。”
何岭南静静地看着老何切牛排。
老何人长得俏皮,还会说一口俏皮话,村里从十八岁女孩到五十岁大娘,都乐意跟老何闲扯淡。
白天妹跟人跑了之后,老何一直没再找。
何岭南小时候以为老何是找穷的怕耽误人家姑娘,找有钱的心里抹不开面儿,却不知道老何那时候已经被确诊了不可逆性脑损伤,打拳打的。
再有个十来年,基本就得成傻子没跑儿。
吃累了,老何从难看的印花包里抽出一本一年级课本。
何岭南蓦地想起来,老何就是这段时间开始翻他读一年级时用过的课本,扒着上面学拼音学写字。
老何突然学写字,根本不是他以为的心血来潮,估摸可能是训练训练脑子让自己变傻慢一点吧,反正村里老头老太太预防老年痴呆的办法就是去学新扑克打法儿。
那么大个人端着一本一年级课本,服务生探究的目光落到老何身上,十岁的何岭南只觉得老何给他丢人。
“给小满的手术费。”
何岭南想起老何给他写的字条,“给”字和“费”字不会写,写的拼音。
即便在梦中,也一下子吃不进东西。
老何端着花花绿绿的课本,从上头瞄向何岭南:“咋了,南哥?”
何岭南的叛逆期很早,从他妈白天妹跟人跑掉之后开始。
何荣耀接他放学,兴高采烈地喊他“儿砸”,被同班同学怪声怪气地模仿,那之后他不让何荣耀喊他,何荣耀一点儿招没有,就喊他“南哥”。
其实投胎成何荣耀的儿子,何岭南觉得自己运气好爆了。
仔细想来,他在任何一个时刻,都很崇拜老何。
老何上门催债,听说那家姑娘刚考上大学,把已经讨回来揣兜里的五千块钱掏出来,还了两千五给欠账的。
老何买的房子写了白天妹名字,白天妹把房子卖了,压根儿没跟老何商量,也没分老何一分钱,老何带着他和小满租房子住,他让老何去找白要钱,老何摆摆手:“你妈十九岁跟着我,啥也没捞着,净吃苦了,房子钱本来就该她拿走。”
就这个样,老何还攒出送他学画画的钱,那时候村里的孩子补课的少,学艺术的更少。他还送小满学过电子琴,小满不喜欢练琴,翘课去山上坟头挖土,玉米村有自己讲究,陪下葬的铜钱埋的浅,小满挖得手指甲缝里全是泥巴,把破铜钱藏文具盒里,荒啷荒啷响。
何岭南告了何小满的状,倒不是讨厌何小满,就觉得老何偏心姑娘。
老何翻出小满藏的破铜钱,拽着小满找上墓主儿子家,点头哈气道歉,板着脸把小满薅去坟头,让小满咋挖的咋埋回去。
小满一屁股坐地上咧开嘴哇哇哭,何岭南在旁边看得心疼,想搭把手,被老何踹屁股上一脚。
“偷东西犯法!”老何指着墓碑厉声道,“再有下次,叫警察把你抓走!你俩都是!”
后来,何岭南心里愧疚,给小满买了个米色的小仓鼠。
仓鼠无病无灾,被他们养到寿终正寝,埋在了院子里。
梦里,何荣耀好奇地盯着他:“南哥,你咋不吃?”
何岭南摇摇头,他记得那是自己有生以来吃最饱的一次,回家之后肚子胀,磕一板健胃消食片都不管用。
他不吃,只望着老何。
老何笑起来,眼尾夹出几条纹,摸了摸脸皮:“啥事啊,南哥,我脸上长出花来了?”
“对不起啊,爸。”何岭南说。
即便在梦里,也不敢看着老何的眼睛,于是他看着桌上焦黄的炸鸡,“你留下的钱,那笔……给小满的手术费,我拿去给秦大海还账了。”
“以为你要说什么,救人么,不磕碜,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不过,阿南啊。”何荣耀“啪嗒”将小学一年级语文课本倒扣在餐桌,一抬起头脸严肃地审视何岭南,“我可没教你为了你妹手术费,钻非洲跟豺狼虎豹待六年!就不能厚着脸皮跟大学同学借吗?或者跟你妈借,我不信你一点招儿没有,我纸包纸裹着养大的儿子,跑非洲去遭罪,心这么狠,这不割你爹心头肉吗?”
老港片特有的旋律贴着耳朵浮起,枪声裹挟着玻璃碎裂声,西餐厅立柜上的电视机又开始播《英雄本色》。
何岭南动了动唇,低下头,一脑门磕在餐桌边缘,就这么抵着桌沿儿说道:“不遭罪,非洲……不遭罪,我不遭罪。”
半晌,他听见小马哥说出的经典台词,抬起头看向电视机,小马哥脸上卡碟卡出的一道道异常的彩条。
何岭南顿时遗憾起来,遗憾得肝颤儿,光是听老何叭叭台词,他还没从头到尾陪老何看一遍老何最喜欢的电影呢。
手机振动响入梦中。
电视机里,小马哥的风衣消失,变成信号丢失后的一屏雪花。
何岭南猛地一抖,睁开眼睛。
紧接着,立即感受到秦勉在他背上轻拍。
有种下坠过程中陡然被人接住的感觉。
手机真的在响。
何岭南回过神,看向床头的声源,秦勉手机,屏幕显示的号码他也认得。
“车厘子电话。”他说。
秦勉:“帮我接一下,免提。”
何岭南接通电话摁下免提,车厘子的声音开门见山响起:“阿伦警官出事了。今早上班,上车一打火,汽车爆炸,送了医院,现在已经脱离危险。”
秦勉蹙着眉,沉声问道:“谁做的?”
“斯蒂芬李,”车厘子说,“斯蒂芬李查到阿伦警官拿走穆萨庭审视频,好在他不知道当年阿伦女儿的手术,是你给找来享誉全球的心外医生,他只知道阿伦是现任总统政敌方队伍的警司。对了,你找到何岭南没有?要我说,他哪是什么病人,防追踪意识这么强,我看他适合犯罪……”
“犯什么样的罪,有推荐没有?”何岭南开口。
车厘子话一顿,哼了一声:“我一个良民,不好推荐。秦勉,你尽快抽空来新缇,事情在电话里不方便说,正好你今年在新缇俱乐部的公开课还没开,借这幌子来。”
“好。”秦勉说完,朝着何岭南点了头。
何岭南挂断电话,问:“阿伦警官是谁?”
秦勉:“你记不记得我给你看过穆萨庭审片段?”
何岭南当然记得,视频上的声音经过变声处理,穆萨还佩戴口罩出庭,就是这视频中穆萨的新缇南部口音,让他确认凶手其实就是操着一口新缇北部口音的斯蒂芬李。
耳鸣声乍响,何岭南闭了闭眼,等着它音量弱下去,问:“车厘子说,你给阿伦女儿找了享誉全球的医生?你还认识医生呢?”
秦勉抿了抿唇:“那时我不知道小满已经做完手术,那是我为小满准备的医生。”
何岭南愣了愣,急于说些什么,巨大的情绪冲击下,什么也没说出来。
车厘子告诉过他,秦勉不仅为他拿到穆萨那段庭审视频,还拿过斯蒂芬李喝过的茶杯碎片,只要通过DNA比对,就能证明穆萨和斯蒂芬李没有血缘关系,证明斯蒂芬李关于血缘关系撒谎,从此处撬开口往下查,只可惜斯蒂芬李先一步处理了穆萨,死无对证。
“睡一觉吧,”何岭南说,“睡醒我和你去新缇。”
“我自己去。”秦勉拒绝道。
何岭南眯了眯眼睛,意识到秦勉说这话是认真的,皱起眉头:“开什么玩笑,你啥啥看不清,自己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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