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凑到他身后,拔下他手肘内侧扎着的针头:“不知道什么药,只打进去一小点。”
是一个对何岭南而言陌生的声音。
手腕上的绳子被一圈圈解开,中途那人一顿:“秦勉!”
紧接着“咚”一声。
声音太杂,何岭南辨认得越发艰难。
秦勉的名字让他迟钝地转过身体。
秦勉身后站着一名保镖,那保镖手上拿着一根球棍,球棍上沾着血。
秦勉劈手夺下那根球棍,没等打到保镖身上,那保镖怪叫一声,直接溜着走廊跑起来。
何岭南看向给自己解绳子的人,他见过这人,这人给秦勉开过几次车,他还以为是俱乐部的司机。
对方发觉何岭南在看,迎上何岭南的视线,笑眯眼睛:“你好,我叫车厘子,私家侦探。”
秦勉站在门口,没有再往前。
血顺着秦勉发际往下淌,流经额头,被秦勉抬手抹了一下,血流得多,抹开反倒更吓人。
秦勉还用手指试探着碰了碰眉弓,确认缝合的线没崩开。
可何岭南看的到,可这颗脑袋受的新伤显然比眉弓那处严重多了。
秦勉定定看着他,就是没往前走一步,何岭南反应过来,觉得秦勉好笑,这时候还记得他晕血。
“我就一私家侦探,带着以前的几个小兄弟,平时跟踪跟踪出轨的老公拍点照片赚钱,”车厘子一边解何岭南脚踝上的绳子,一边朝秦勉抱怨,“我和兄弟们不做佣兵改行做侦探,那是因为讨厌危险,没想到你给派了这么危险的活儿,得加钱啊秦老板。”
何岭南想说话,但这个车厘子声如洪钟,他说了也得被淹没在洪钟里,憋着一口气,眼睛胀得要掉出来,胃也绞痛得厉害,可算等到车厘子说完,趁机开口:“小满呢?”
声音很小,担心秦勉没听到,深吸一口气想大点声再说一遍,没说第二遍,秦勉回答他:“在码头,她没事。”
车厘子伸手搂何岭南,想把他拎着胳膊架在肩上,何岭南不配合地搡了车厘子一把,跌跌撞撞几乎摔向秦勉,好在秦勉没让他真这么摔地上,抬起双手搂住他。
“我闭着眼睛,不看你的血,不晕。”他说。
“好。”秦勉的声音贴着他响起,然后打横抱起来他。
何岭南又说谎,其实闭着眼睛也晕,秦勉身上的血腥味不光让他身上发软,还眩得要吐。
恐慌虽迟,依然来势凶猛——朱拉尼给他打进去的药是沾一点就完蛋,还是趁着少还能再抢救抢救?
船靠岸,周围是码头。
断掉的手指不疼了,救护车乌尔乌尔叫,他被秦勉放到担架上。
强撑着最后的意识,他看见了何小满。
“哥……”何小满唤他。
那双大大的眼睛里没有一滴眼泪,瞪得上下眼白都露出一小圈,只显得惊恐。
他朝何小满笑了笑,有些心疼何小满,心疼任何时候都不掉眼泪的何小满。
打了个寒颤,察觉到身体里不正常的冷。
真的好冷。
九年前的外古贫民窟里也有这么冷么?
何岭南闭上眼睛。
仿佛又有风呼呼地剐着耳廓。
一对夫妻一前一后地踩着雪地往前走,妻子在前边说了什么,丈夫在后边追问,妻子重复一遍,丈夫依然没听清,前头的妻子只好站住脚,等丈夫走到和她一排,将话又说一遍。
风太响了,俩人稍微站远点,就互相听不见说的是什么玩意儿。
外古的贫民窟没有其他国家贫民窟那么脏乱,只是一到冬天,毡帐里烧炭火取暖,一连几个月,天被熏得黑蒙蒙,鲜少有阳光能穿透这片黑蒙蒙。
才下午四点,天已经黑得像国内八九点钟。
中午吃饭时候,吴家华说纪录片《晴朗》缺少最后的支点,要解散摄制组,把素材剪一剪制成以草原风景和当地人文为主的短片。吴家华告诉他们决定时,就已经给第一批摄制组买好票,今晚就走。
加上外古新政府上台,要实施闭关政策,也就是不接受游客入境了。
何岭南长时间见不着太阳,心情烦躁。可能也不是因为太阳,但他不愿细想自己为什么烦躁。
手背传来针扎的刺痛,何岭南低头,看见沿着皮肤纹路裂开的一条细细的血痕。
何岭南从裤兜里掏出烟,凑到嘴边,打火机“咔嚓咔嚓”,风一点也不嫌麻烦,次次把他的火吹灭。
人类在大自然面前如此渺茫。
他决定放弃抽烟,刚要收起打火机,身后的毡帐走出一个人,站到他面前。
这小子站在了风口,替他挡风呢。
何岭南弯弯唇角,攥住打火机,重新抬起来,“咔嚓”,燃出一束火苗,燎着嘴边的烟。
半支烟抽下去,何岭南也没对眼前这少年说出话来,吴家华要放弃纪录片的事,不知道这小子收到信儿没。
收没收到,也轮不到他来说,想着,只好闷头抽烟。
琪琪格穿着厚实的白色长棉袍,从马圈的方向走回来,这丫头被她哥打扮得像一只漂亮的小北极熊,看见何岭南,挥挥手:“你给我买的小白马!我喂得可壮啦!”
贫民窟里没人有车,但很多人家养了马,这地方离哪都远,没有车,挺多人出门靠骑马。
而且马在外古算便宜的,即便如此,琪琪格的小白马还是何岭南给买的,牧主给的工钱少,一冬天下来,她哥连买一匹小马的钱都没攒够。
“还喂马,你作业写完了吗!”何岭南朝琪琪格扬声道。
琪琪格在一间特殊教育学校上学,学校是外国志愿者办的,就教琪琪格这样智力障碍的孩子一些简单字词,然后带着他们玩游戏。每天早上,她哥都得把琪琪格送到三公里外的集合点等校车,放学再把琪琪格从集合点接回来。
今天是周五,特殊学校放学早,琪琪格下午三点就回来了。
琪琪格抬手扒着眼皮朝何岭南做了个鬼脸:“我书包忘拿回来啦,写不了作业!”
明明是一对龙凤胎,何岭南总一不留神就忘掉琪琪格和呼和麓一样是十六岁,总觉着这是个五六岁的小丫头。
琪琪格钻回毡帐,何岭南收敛嘴角冻僵的笑意,掸掉烟前头烧出来的一截灰,深吸一口,没什么味,这狗天气,抽的哪是烟,是风雪。
“那个……”何岭南扔掉烟头,扫了眼呼和麓,“我们晚上就回去了,你知道吧?”
呼和麓点了点头。
这小蛮子语感极好,中文发音没口音,十分蒙人,但实际上没那么好,他讲话一快,呼和麓就听不懂。
吐出的气在嘴边变成一团白雾,何岭南刻意放慢语速:“我爸那手机号,你别打了,他人没了这么长时间,我不打算给他继续交费了。”
“好。”呼和麓说。
“我……”何岭南卡了一下壳,“继续帮你打听秦大海的消息。”
不会了,他不会继续找秦大海,因为他已经从同乡那打听到秦大海在哪。秦大海在新缇治安最乱的城市,那里基本全是赌场,秦大海在那边这么多年没音信,多半被人扣下没了自由身,甚至可能早就死在新缇。
他还有妹妹何小满要养,他不会冒险去新缇帮小蛮子和琪琪格找秦大海。
琪琪格换下长棉袍,只穿着毛衣跑出毡帐。
被她哥一把薅住,薅到何岭南面前:“何老师要回国了,跟何老师说再见。”
琪琪格点点头,看了看她哥,又把视线转回何岭南身上,似乎有话说不出口。
何岭南用外古语喊琪琪格的名字,每一个发音都咬的很重,像点兵似的,逗得琪琪格哈哈笑。
“下次来……能不能给我带一个新的毛绒娃娃?”琪琪格说,“不是起球的旧娃娃,我想要新的。”
对着她哥能硬起来的心肠,见到小丫头就软成一滩泥。
“好啊,”何岭南问,“要个什么娃娃,熊?狗?兔子?”
琪琪格背起小手,眨巴着眼睛想半天:“白的就行,白色的毛绒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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