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深,所以我们不该再见面了……”
李铭书戴着眼镜的面容,忽然模糊了起来。
“外公?”
独孤深错愕的转头,见到混沌的黑暗淹没了外公的身影。
只剩李铭书隐隐约约的声音:
“你将我视作朋友,我甚欢喜,亦觉幸福,但是活人与死人本就不该相逢,这对你而言,太……”
独孤深猛然醒来,盯着房间简陋天花板回不过神。
他没能听清外公的话,依旧意识到外公说的是什么——
太危险了。
第49章
独孤深常常会做噩梦。
父亲去世的、参加葬礼的、同龄表姐堂弟推进火化炉的各种噩梦, 已经折磨了他许多年。
有时候梦到家庭聚会,父母亲戚在一起闲聊谈笑的温馨场景, 对他而言,也是一种噩梦。
他恐惧入睡,时常彻夜难眠。
自从遇见外公,学会控梦之后,他竟然渐渐期待起做梦。
只要能在梦里见到外公,他就像再度拥有了可以依靠的长辈,喋喋不休的去说现实里绝不应该说出口的事情。
外公不会责备他。
外公不会觉得他阴暗丑陋。
外公的温柔视线,永远令他感觉自己还小。
小到五六岁、七八岁时候,随心所欲说出自己心中所想所愿,也不会招人怨恨厌恶的年龄, 能够获得长辈荫庇, 无忧无虑的度过一段美好的梦。
但是现在, 他的梦里已经没有外公了。
无论他入睡前怎么尝试念叨外公的名字, 入睡后怎么控制自己的梦,也没有办法见到外公的身影。
他找不到外公了。
《箱子》的寒潭还在布置场景, 难得山里天气晴朗,正适合结局的拨云见日。
李司净一声安排, 就把驻扎在山腰的剧组,推去了山路, 准备趁着寒潭布置的时候, 试拍一遍《箱子》的结局。
“阿深, 发什么呆?”
迎渡跟纪怜珊对台词,还能分心过来,拿手肘撞他,“有新的想法了?还是哪里台词不对, 我帮你参谋参谋?”
独孤深摇了摇头,疲惫又沮丧。
《箱子》将要试拍结局,他根本没有做好功课,又一门心思想外公的事情,实在是情绪低落,任谁都能看出来。
纪怜珊嫌弃的讽刺亲弟:“你连这段话都卡壳,怎么好意思当参谋?”
迎渡又吵又闹:“我哪儿卡壳了,这不是在等你接话吗?你突然不接话还有理了。”
“我觉得你情绪不对,李襄这在这儿不该这么说。”
纪怜珊在他面前,永远是脾气火爆的姐,“少乱改台词,你征得李导同意了吗?”
“这不是在对词?”迎渡硬要狡辩,“对词我改改怎么了?拍的时候原样不就行了。”
两个人现场吵架,独孤深都习惯了。
平时他作为林荫小弟,左右也要帮着说两句,缓和缓和气氛。
然而,他现在眼神发愣,灵魂出窍,盯着纪怜珊数落迎渡,迎渡奋起反抗,实在是觉得姐弟矛盾与他太过遥远,仿佛和他处于截然不同的世界。
“珊珊姐、迎渡,你们过来一下。”
终于,两个人的争端被人终结。
李司净站在不远处,手拿剧本,招呼着两位演员。
再是愤愤不平的影帝,听了导演招呼,都得乖乖过去领旨。
纪怜珊轻哼一声,也不和他一般见识。
两位吵闹的姐弟走了,独孤深更感觉冷清。
山林的寒风,呼呼的吹,他穿着厚重羽绒服,都觉得耳朵脖子快冻没了。
也不知道李司净为什么不找他,哪怕要改台词,他作为林荫,应该得知道才对。
独孤深有些失落,正打算寻个避风的地方歇歇,有两个工作人员拿着工具,闲聊路过。
“……我觉得还是周叔的办法有用点,他叫我别想那么多,晚上热敷一下脖子睡觉。睡得可好了,都没做梦。”
周社在剧组里做顾问,独孤深听得最多的就是“不做噩梦”“不做梦了”。
一个接一个的工作人员,去了他那里闲聊几句,得了指点,似乎都能豁然开朗般,忘却所有烦恼。
连睡眠都变好了许多。
独孤深听着那些感慨,不由自主的裹了羽绒服,去找周社。
周社身为顾问,一般不会离拍摄现场太远。
他时常能见到剧组的人,围着周社聊天谈心,气氛融洽得刺眼。
不过一会儿,独孤深就找到了周社。
他从风衣外套,拿出老式手机,笑着与人示意。
手机的款式竟然比独孤深用了六年的老机子,还要简陋离奇,惹得对方一阵抱歉的笑意。
看那样子,是又拒绝了一位想要加他微信的朋友。
等那人走了,独孤深才敢作声。
“周叔。”
周社看了过来,嘴角仍是笑意温柔,却显得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他依旧有些怕周社。
在所有人眼里亲切和蔼、客气有礼的男人,对他而言,冷漠凶恶,根本不许他拿无关紧要的闲话耽误李司净的时间。
然而,这是唯一能为他解惑的人。
“我、我想问一问外公的事……就是李铭书的事。”
独孤深跟周社说话,顿时紧张得后背发汗,掌心滚烫,连话都变得结结巴巴。
“他去世之前,是不是做过什么研究,迎渡的爷爷说,他做的研究,能让死去的人复活,这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你们见了这么多次面,他还没有认可你吗?”
周社随意一句,说得独孤深头脑轰然,整张脸都红了。
“小叔,你知道外公出现在我的梦里?”
他口不择言,叫了小叔。
霎时回想起自己听到外公名字的那一天。
冰冷的感触,仿佛从脚底生根,他立刻肯定周社什么都知道。
“那我怎么才能再见到他?”
即使寒风凛冽,独孤深也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似的追问。
“是我哪里没有做对,才没有得到他的认可吗?如果他认可了我,是不是……是不是他就能——”
就能复活,就能重新存在,就能取代他这样一无是处的家伙,好好活着。
“周社?”
李司净的声音,随风传来,打断了独孤深骤然翻腾的情绪。
那一瞬间,独孤深竟然头脑空白,下意识的躲进了一旁的旧屋墙后。
他浑身颤抖,冷汗不止,眼前一片昏黑,只听得拐角处的脚步声和说话声。
李司净走近了问:“你一个人在这儿干什么?”
周社回道:“刚刚跟灯光师聊了聊,他压力大,你找我做什么——”
和李司净对话的周社,语气显然温和许多,却戛然而止。
独孤深的视线缓缓恢复了亮度,又觉得奇怪:自己为什么会产生躲开李导的想法?
外面没了声,独孤深正准备走出去,刚探了头,却僵在原地。
李司净亲昵的抓住了周社的衣领,两个人的距离极近,周社的眼睛冷如寒冰的看过来,独孤深根本没办法发出声响,像被人扼住了咽喉。
“嗯?”李司净被周社揽进怀里,推着往外走去,“有人吗?没人吧?”
“没人。”周社声音带笑,“只是这里风大。”
独孤深整个人都是恍惚的。
他回了拍摄现场,纪怜珊和迎渡一改之前剑拔弩张的氛围,嘻嘻哈哈的聊天。
纪怜珊骂他,“所以我说,你小子待会绷紧点,别没皮没脸的……”
迎渡赶紧阻止了,“嘘、嘘!”
独孤深沉默端详着姐弟俩的亲昵,是和李司净和周社的亲近,截然不同的气氛。
所以……
独孤深有点儿反应不过来。
李导在跟自己的亲叔叔谈恋爱吗?
他脑子乱成一团,又在想李司净和亲叔叔谈恋爱,又在想外公知不知道这事儿。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