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司净却没办法挣脱如同梦魇般的现实。
他根本没法分辨,这是他发病了,还是中了邪门术法。
笃定的唯物主义,总会在难以克制的折磨里,令他相信妖魔鬼怪的存在。
他落入温暖的怀抱,才意识到自己浑身无法克制的颤抖。
恢复神志后,他听到的不再是模模糊糊的轰鸣,而是严城清晰的指责。
“你不该活的,李司净。”
严城每句话都沾染恨意,“如果没有你,她就能活着。”
李司净不知道严城什么时候走的。
等他在巨大的冲击之下,稍稍清醒,第一反应就是从口袋翻出手机,拨打他爸的号码。
“喂?净净?怎么这么早打电话?拍戏熬了大夜吗?”
环境很安静,声音很轻松。
李司净的痛苦,只能支撑着他问出一句:“爸,妈妈叫什么名字?”
“啊?”
那边他爸显然难以置信。
“你傻了吗?突然问这种问题,你妈要是知道了,一定会很伤心的。以前你就干过这种事,闹得妈妈回来心情都不好。最近她忙,你千万别在她面前搞事情。”
“你要她的资料是办什么手续,还是做什么登记?发给我,我来弄。”
“平时你做什么都不管的,这种话可不能再问了,知道吗?”
左顾言它,就是不告诉李司净,妈妈叫什么名字。
那种贯穿脑海的眩晕阵痛感,挥之不去,甚至弄得李司净眼前一黑。
掌心的手机被抽走,周社替他跟他爸结束通话。
“哥,李家村在做人口普查,随便问了一下。”
他爸似乎松了一口气,“哦,可是他妈妈的户籍早就迁走了,不算李家村的人了,他们搞错了吧。”
周社的回答:“可能是搞错了,我跟他们说,叫他们去派出所查一查。今天净净拍戏熬太久了,一时回不过神,你别担心,我会照顾他的。”
礼貌和煦,敷衍妥当。
派出所……查一查……
李司净挣扎着起来,念头无比强烈,他要去派出所查一查他妈妈的名字。
无法站稳的双脚,终于迈出了步子。
离开了温暖怀抱,风一吹浑身瑟瑟,他才发现自己衣服湿透,紧贴在皮肤,沉重得如同枷锁。
周社将他捞了回来,用宽厚的风衣裹住。
“别想了。”
李司净震碎的清明,顾不得去质疑,只是狠狠抓住周社的衣领。
“为什么!为什么我会想不起来妈妈的名字!”
周社只是平静看他。
“因为死人不需要名字。”
李司净眼泪干涸在眼眶,无法从周社的脸上看出半分虚实。
“什么……你在说什么……”
“她死了。”周社说话总是温柔无情,“死在这座山里,失去了名字。”
李司净耳畔轰鸣,思绪炸响。
他二十四年的记忆,有过外婆的坟墓,外公的葬礼,却找不到关于妈妈的记忆。
他的妈妈应该长什么样子?
他的妈妈应该叫什么名字?
什么都没有,只有周社回来的那一天,突如其来的温馨美梦。
只记得模糊温柔的声音,笑着劝哄道:
“睡吧睡吧,妈妈在呢。”
这就是他对妈妈记忆的全部。
除此之外,都是爸爸说的“妈妈很忙,妈妈在出差,妈妈很担心你”。
一句一句,像是他爸精心编制的谎言,像是只有他一个人不知道:
妈妈已经死了。
体内无法宣泄的苦痛洪流,在意识到这件事时瞬间凝固。
李司净没法发出声音,整个头脑空白一片,只能机械执着的问道:
“那她叫什么?她的名字是什么?”
“李灿芝。”
周社拗不过他,平静的回答,“灿灿其华,芝兰玉树。是李铭书给她取的名字。”
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李司净被眼泪淹没。
他所有的梦境和记忆,都没有这样的名字。
空旷的家,空旷的对话,只有妈妈、妈妈、妈妈。
妈妈失去了自己的名字,因为她已经死了,不被任何人记得。
李司净狠狠抓住周社,恐惧悲伤变为了愤怒和憎恨。
他一如既往憎恨周社的平静如常、事不关己的表情。
“你什么都能做到,为什么不救我妈!”
“乖侄子,你忘了。”
周社语气温柔,轻轻抱住他,在他耳畔提醒道:
“你的愿望是让外公活过来。”
他要外公活过来,他要妈妈重新出现。
他太贪心。
所以受到了这座山的惩罚,丢失了属于妈妈的回忆。
李司净不知道自己怎么回去的。
或者他已经死了,才会站在雾气缭绕的森林,面对空无一人的黑夜。
是梦。
做过许多次的梦,没有任何值得他恐惧的地方。
毕竟他十几年如一日,在梦里见到敬神山漆黑的树林。
茂密、阴暗,夜风吹过卷起簌簌作响的枝叶。
不会有人存在的,漆黑一片的静谧梦境,会静静的结束……
“不可能的,城哥。”
隐隐约约的声音传来,带着李司净陌生又熟悉的腔调。
“我怎么可能放弃净净,你说他不该活着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如果不是我爸,我曾经也不该活着。”
“妈妈?”
李司净死寂的心脏在梦里跳动。
他从未在梦里这么清楚意识到妈妈在说话。
空无一人的梦境,引出了李司净的所有焦急。
漆黑深邃的树林,成为他找寻妈妈的障碍,他独自穿行在浓雾里,每一步都像跋涉在腥臭泥泞。
他分不清这是他极度惊慌后的幻想,还是真实的梦境后续。
直到他漫无目的徘徊,迷失了树林里的方向,才在彷徨无助中,再度听见声音。
“净净,不要哭,外公在树林外等你。”
妈妈总是温柔,“答应妈妈,从这儿一直走出去,没有见到外公之前,一定不可以回头。”
“妈妈你呢?”小小的孩童,带着哭腔,透着深深的不愿。
那是李司净的声音。
李司净知道,他小时候特别喜欢外公,让去找外公绝对不会有半分犹豫。
可他能够感受到自己不愿离开的恐惧,简短的一句询问,都能让他见到六岁时候的自己,多么执着的仰头,攥紧妈妈的衣摆,不肯松手。
“妈妈要去找外婆。”
妈妈的声音模糊了,变得断断续续,“外婆啊,就是妈妈的妈妈……净净……答应妈妈……无论如何……不要回头……”
森林升起了浓重的雾气,漆黑的、泛着萤绿的光亮,汇聚成了深邃的泥潭,阻挡了李司净的视线。
他看不见了。
却依然能够听到树林里的响动。
鞋子踩碎落叶,低沉压抑的喘息,是一个女人独自在逃亡。
昏暗的树林遮蔽了月亮的光芒,无法照出她的前路。
她什么都看不见。
她的脚步依旧坚定。
李司净心跳急促与踩碎落叶的脚步声共振。
他恨不得那道步伐能快一点,再快一点……
“妈妈!”
熟悉的声音,从不该出现的方向传来。
李司净心跳骤停。
妈妈,不要回头。
不要回头!
“净净?”
李司净听到了妈妈的呼唤。
听到那道逃亡的脚步声,迟疑的转了方向,在一片漆黑里向着另一个方向焦急奔去。
“净净?”
黑暗吞没了一切,也吞没了妈妈的身影。
李司净睁开眼睛,连呼吸都凝滞了。
他浑身冷汗,整个唇齿微微颤抖,几乎分不清刚才的一切是梦还是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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