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来!”
纪怜珊凶神恶煞,拉扯不动,立刻怒气上头的吼她。
陈菲娅怕得要死,赶紧顺从的站了起来,踉跄的追上她的步伐,被她拖拽前行。
纪怜珊一边擦眼泪,一边牵着陈菲娅的手往外走。
陈菲娅依旧害怕她,却低声问道:“你哭是因为害怕吗?”
“嗯?”
纪怜珊擦干泪水,沉浸在噩梦的记忆里,根本克制不住流泪。
但她说:“我不害怕,你也别害怕。这风太冷了,你冷吗?”
陈菲娅没有回答。
纪怜珊这才发现她,这小姑娘穿着一身漆黑的运动衫和运动裤,薄薄的一层,风都能吹出她瘦弱的轮廓。
这身穿着,恐怕在秋天都会冻个哆嗦。
也不知道她怎么熬过来的。
“你们这些小妹妹真是的。”
纪怜珊终于松开手,脱下了自己厚厚的羽绒服,裹在陈菲娅身上。
自己里面有毛绒马甲,有厚实羽绒裤,怎么也比运动衫要抗寒。
“年纪轻轻追求骨感,不注意身体,以后老了小心得老寒腿。”
她絮絮叨叨,跟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太似的,搂着陈菲娅继续往前。
敬神山的树林她不熟悉,但她知道,只要循着方向一直走,总会有路的。
可她走着,身旁传来细细的声音。
“你的愿望里,难道没有最简单的选择吗?”
陈菲娅依旧陷入属于自己的困惑,她帮宋曦、帮万年、帮严城都做过这样的选择。
她不理解纪怜珊过得那么苦,为什么完全没有这样的选择。
“如果死掉的话,一切都要轻松很多……”
“我为什么要死?”
纪怜珊破口大骂,“谁让我难过,谁就去死!谁让我害怕,谁就去死!”
“那些男人肆无忌惮,都拿刀上街杀人了,也没听谁说他们去死,我凭什么要死!”
“我要拍电影,我要当演员,我要拿下我想要的奖,过我想要的生活。谁敢拦我,管她是我妈,是我爸,是我弟弟是我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通通去死好了!”
生活把她逼成了癫狂发疯的模样,那她就能毫不避讳的做一个疯子。
“这些鬼东西鬼打墙的玩意儿,把我导演给搞丢了,还想搞丢我。你大爷的,敢耽误我电影,等我出去,全给我完蛋!”
纪怜珊骂声回荡,她边骂边哭,攥紧了陈菲娅的手。
陈菲娅也哭了起来。
这个世界令她那么痛苦,死亡是最简单的选择。
却有人边哭边骂,凶神恶煞,告诉她最简单的选择不一定要自己去做。
世界让她感到痛苦,世界去死好了。
而她应该活着,去过想要的生活。
第60章
纪怜珊流着泪, 一路叫骂走出来的路,泛着清晰的光。
李司净看见那种黑影烂泥退避三舍, 也见到陈菲娅根本执拗不过的倔强。
难怪迎渡那么怕纪怜珊。
她真的好凶一女的。
凶得李司净笑出声,再次庆幸自己为《箱子》选角的时候,笃定的选择了风评并不怎么好但演技出众的纪怜珊。
纪怜珊的角色,总是荧幕上妖娆的陪衬。
女人嫉妒这样的女人。
男人垂涎这样的女人。
可她根本不是这样的女人。
李司净在电脑前见过她领奖,穿着西装长裤,丝毫没有获奖角色的妖娆姿态,也懒得穿出几分裸露,去赢得一声“美艳”。
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
她比任何演员都清晰的知道自己要走的路。
即使是发表获奖感言,也是字字铿锵, 不卑不亢。
“感谢导演给了我这个机会, 也感谢这个角色让我坚定自我。角色永远活在荧幕上供人评价, 供人欣赏, 但我活着走在我的路上,在努力的做下一个我。”
她的眼神很漂亮, 她的语气很坚定。
荧幕上凶恶的世界,衬得她软弱, 可是领奖的真实世界,她的凶恶, 让世界显得软弱。
李司净那时候就觉得, 她会是很好的小玉。
收敛客气的笑意, 冷漠旁观他人命运,坚定做自己的事,杀死一个又一个软弱的自我,变为坚硬如铁、无情无义的石头。
能够信念坚定的告诉林荫——
你软弱, 世界就凶恶,你凶恶,世界就软弱。
李司净心中坚定,勾起笑意,理解了外公。
比起那些执迷不悟的命,这样的命更值得一看。
“……这李铭书!”
尖锐女音一声痛斥,仿佛外婆见陈菲娅被纪怜珊带走了,转头去找外公算账。
那股能够让李司净神魂出窍的力量,霎时脱离,再度回到了烛火摇曳的室内。
那些被他胡乱翻开命书,仍是散落在桌上。
而“许叶”的命,字字清晰,刻痕深邃,并没有变化。
李司净觉得那句“献女四十四”尤为刺眼,他本能的摸到口袋,拿出了周社给他的那把刀。
刀尖锋利,刃光闪烁,正是恰好适合凿刻竹简的好刀。
李司净不管,上手就去刮破“献女四十四”,恰如外公改写那些残酷不堪的献女祭祀。
他下手的每一刀,都会泛起难忍的幻觉。
仿佛曾经梦魇重现在眼前,见到了许叶献给这座的每一个女人的死亡。
有倾心于他的年长女性,被他骗进了这座山,捆缚以红绳,深埋入土地。而他燃着香烛纸钱,捧着一本烂书去念模糊不清的祭文。
有拐入山里的幼年女孩,像是熟透的鸡鸭鹅肉,放干净了血,洒在山头庙宇,等着祖宗能够显灵。
一个一个, 变成了杂乱的幻觉,占据了李司净的思绪。
那些山里消逝的灵魂,又随着他一刀一刀刮掉的痕迹,离开了深埋的土地,找回了属于自己的血液,走出了大山,回到了家,忘记了一切,也从没遇见过一个叫“许叶”的男人,也不会再成为一座山的祭品。
李司净看到了很多人的命。
令他痛苦的幻觉,成为了另一种亢奋剂,让他凿光了许制片的执迷不悟,年年岁岁。
以至于他停下手,见到那句 “中年命丧车舆”,都觉得繁琐。
李司净握刀一刮,字字剥落,只剩了一句“少时命丧车舆”。
短短六字,成了许叶全部命数。
“……怎么会……怎么可能……”
阴沉沙哑的惊呼,从李司净身后传来。
这藏着命书的陋室,与祭坛不过一步之遥。
站在不远处许制片,无法违抗自己的命,眼见着李司净改写一切。
就像修改剧本一样顺手。
粘稠的黑影,再也不能发出声音。它粘在地上,蜿蜒出细细的沟壑,仿佛随着地上凹槽,流向更深的地底。
许制片站在那里,脸色苍白如同鬼魅,魂魄隐隐没了光亮,似乎要去印证那句“少时命丧车舆”。
李司净依旧会怜悯自己熟悉的人濒死时刻。
“许叔,看了那么多遍《箱子》的剧本,难道你没有做过梦吗?”
那一刻,许制片想说的话许多,又陷入沉默,露出了一个微笑。
那样平和稳定的笑,李司净见过无。
终于听到他声若蚊蚋,笑着说:
“那是一个好梦。”
李司净不需要听他的梦。
依然对他说:“晚安,好梦。”
魂魄浅浅散在烛火之中,随着彻底灌入地底的烂泥,消失的干干净净。
这样的场景再度出现在李司净面前,像又杀死了陈莱森一次。
但这一次,他连许制片都杀死了。
李司净头脑昏沉,格外疲惫。
可他不能留在这里。
李司净伸手去摸桌子,空空荡荡,没有他随手拿来痛快刮掉字迹的刀。
他找不到周社给他的那把刀了。
他找不到周社了。
这样的念头泛起惶恐,催促着他离开书桌,走过祭坛,走向盘旋向上的台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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