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音未落,机位前停灵的老屋,黑漆漆的,传出了哐当的动静。
离得近的场务赶紧跑了进去, “怎么了?”
李司净冲手机里说:“赶紧回来。”
也不管周社的回答, 径自挂了电话。
他还没走到老屋, 场务就扶出了脸色苍白的独孤深。
刚才在镜头前发挥极好的独孤深, 也不知道为什么跑去了老屋。
里面除了拍摄要用的空棺材和香烛纸钱也没什么东西。
可他显然摔得不轻,走路都浑浑噩噩, 场务担心的搀扶着。
李司净关切看他,“出什么事了?摔着了?”
“我……”他声音虚弱, 脸色苍白得仿佛受了惊吓。
李司净心头一跳,想起许制片说独孤深在李家村可能会出事, 立刻担心起来。
“哪里不舒服?头痛还是头晕想吐?眼睛花不花, 有没有重影?”
他几乎将症状问遍, 甚至比独孤深更清楚人可能存在的“不舒服”。
唯恐独孤深遭了这座山的邪门影响。
独孤深终于抬了头,那双眼睛赧然回道:
“不是,我……我有点困,没站稳。”
回答得出乎意料。
李司净一愣, 笑出声。
一旁扶他的场务哈哈大笑,拍了拍他肩膀,“拍戏太紧张了?昨晚没睡好?第一次演戏是这样的,放轻松一点。”
李司净转头吩咐:“万年,你帮他找张折叠床……”
“找什么啊,我那张躺椅给他睡。”
无所事事的迎渡,来领男主角了。
“你小子真是清纯男大,这种傻话也敢直说。李司净还以为你被这山里的妖魔鬼怪怎么了,你居然是困了,想睡觉没站稳……”
不得不说,迎渡看起来不靠谱,竟然想法跟李司净一样。
李司净看他们越走越远,应该没事。
他松了一口气,下意识看了看手机。
跟周社没关系就好。
-
独孤深摔倒,不是因为困。
可他面对李司净真情实意的担心和惊慌,他实在是说不出口……
他在棺材里见到了父亲。
葬礼成为了一门生意,刚好是他常常打交道的生意。
在仔细聆听赵二开价时,独孤深的错愕一如当初询问父亲丧事报价时一模一样。
剧本上白纸黑字的想象,永远无法带来面对面说话的震撼。
赵二的嬉笑,对八万的轻描淡写,都让他不断想起殡仪馆装着父亲的那口漆黑的棺材。
像极了拍摄现场的道具棺材。
剧组的人忙忙碌碌,独孤深等在一旁,视线止不住看向停灵的老屋。
阴暗屋门露出了棺材的一角,泛着沉闷黑亮的光。
一个空荡的、普通的道具棺材,里面不会有“邻居老人”的尸体,他的视线仍旧无法挪开。
死亡这种事情,对他而言太过熟悉。
更何况葬礼,早就习以为常。
独孤深忽然想看一看棺材。
他也不理解自己,他到底是想在空棺材里看到什么呢?
热闹的白事现场,都是群演嗑瓜子聊天喝茶的声音,偏偏独孤深一走进老堂屋,喧闹就静了下来。
黑漆的棺材前,跳跃着燃烧的红烛与烟气袅袅的香。
他走了过去,在本该空荡的棺材里,见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他已故父亲的脸。
独孤深脸色苍白,正要退出去,棺材里的父亲,忽然睁开了眼睛。
像是独孤深熟悉的严厉模样,伸手来抓他的衣领。
“你真的不知道我在那里吗?”
声音从他耳畔炸开,独孤深惊恐的后退,突然脚下一滑,狠狠摔了下去。
咚隆哐当,摔得他头脑发懵。
再回过神,已经被场务扶着走出了老屋。
“我……有点困,没站稳。”
他的谎言成为了最好的解释。
没有人会相信他的幻觉。
就像没人会相信他经常听到已故的妈妈絮絮叨叨跟他说话,也常常见到父亲在冷透的冬天穿着一身薄衣问他:“你真的不知道我在那里吗?”
耳边都是迎渡关切的话,他却一声也听不进去。
“你在李家村别到处一个人乱跑,这地方邪门不安全,你去哪儿都记得叫我,反正我闲。”
“昨晚到底几点睡的?以后手机放远点,影响睡眠。”
“要盖被子吗?给你找张小毛毯……阿深?”
他靠在躺椅的瞬间,几乎沉沉睡去,一双眼睛被浓稠淤泥压住了眼皮似的,见不到半分光亮。
等他再有意识的时候,发现自己站在一个台子上。
他从小在话剧团长大,早就习惯了这样居高临下的舞台。
但这是贤良资料馆的戏台。
不同于别的舞台,资料馆的戏台拆除了后面遮挡的墙面,镂空成了一座山的画框,将一座巍峨陡峭的大山,圈成了一幅水墨画。
可是,此时戏台下站着许多黑压压的人影,模糊得看不清容貌,却亮起了一双双相同的绿色眼睛。
他们可怖得像是同一个人,紧盯着台上的独孤深。
独孤深紧张得手指颤抖。
跟无父亲逼迫他上台表演一样,头脑一片空白。
很快,他的父亲大步从台下走来,明明是一身漆黑难以辨明的影子,依然有着独孤深永生难忘的语气。
“你的感情呢?你饰演这个角色作为儿子对父亲的崇敬呢?”
“太笨了,完全没有遗传到我们家的天赋。”
“登台有什么好害怕的!这点胆量都没有怎么做演员!”
独孤深吓得往后躲,却根本逃不开。
父亲的黑影抓住他的脖子,狠狠扼住他的咽喉,无法呼吸。
他永恒纷杂的噩梦里,尽是父亲一次又一次质问:“你真的不知道我在那里吗?”
独孤深痛苦的不愿意回忆那一天。
天很冷,妈妈说,爸爸太久没回来了,叫他出去看看。
聚会的地方是门外巷子里的小菜馆,里面坐着醉醺醺的同桌人。
“你爸早回去了。没回家?”
“肯定是去演戏了,你去剧院找找。”
“他肯定借着酒劲,在那里戏瘾大发呢!”
他真的不知道父亲在那里吗?
“啊啊啊!”
突然,黑影爆发出一声痛呼。
独孤深终于夺回呼吸。
他差点在梦里窒息,再度感受到死亡的恐惧,又在回过神的瞬间,与台下一双双眼睛对视。
真正的恐怖不是鬼哭狼嚎,而是一群热闹得拥挤的人,霎时齐刷刷的安静看向他。
独孤深慌乱的扶住地面起身,跌跌撞撞的逃跑。
他刚转身,就听到了一声惊雷般的呼喊:
“他跑了!抓住他!”
与此同时独孤深感受到痛。
他的后背、他的双腿都受到了石头的袭击。
那些李家村山路上铺满的小石子,似乎被台下的人逐一捡起了,枪林弹雨般冲他砸来。
他无处可躲。
“啊!”
有块石头砸在了他的脑后,令他头脑轰隆,摔了下去。
完了。
他没有太强的求生欲,依然会在逃亡的梦里感到害怕。
升起这样的恐惧的瞬间,他见到眼前弥漫的黑泥,透过戏台上圈住敬神山的石框,流淌出泥泞的痕迹。
忽然,黑泥之中出现一只手,牢牢抓住了他。
他被人拖进了那幅圈入敬神山的石框,神奇的远离了石头乱雨。
可他眼前一片漆黑,只能见到一道消瘦的背影。
有人救了他。
那人将他牢牢护在漆黑石框之后,小心探头出去,试图确认安全。
独孤深见到那人穿着一身衬衫黑裤,背脊消瘦,连衬衫肩膀都被嶙峋的骨头撑出了尖锐的弧度。
像极了李司净。
独孤深不禁出声,“李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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