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司净从没觉得冒犯土地庙有什么问题。
这时猛然转过头,不管自己一头乱蓬蓬的头发,直视周社。
“周社,那是你的庙吗?”
周社忽然笑了。
他眉眼温柔,笑意俊朗:“你把我当什么了?我不是庙祝,也不是摆供台的石像,我是你小叔。”
这样俊美温和的男人,总可以声音轻巧的一语带过李司净的疑问。
当李司净以为他又要敷衍过去,他笑声附耳传来。
“那是曾经镇着你外婆的庙,我们得小声一些,不然她听见了,一定又要乱发脾气。”
周社似乎与她熟悉,语气戏谑,“她不好惹,也就李铭书能忍着。”
“外婆?”
李司净顿时不知道他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
他对那道鬼魅般的身影与嘲笑,记忆深刻。
“李铭书不是写了吗?”
周社伸出手指,指缝梳了梳李司净柔顺湿润的头发,放弃了手上的塑料梳子。
“他看着那些人砸烂了庙里的神像,推翻了庙里的供台,烧毁了庙里不知存在了多少年的幡符。而他站在一旁,打开了祭坛下面的箱子,放出了一座山里介于妖物和精怪之间的恶鬼,然后在敬神山一次又一次祭祀里,奉她成为了新的神。”
李司净看过无数遍的日记哪有他讲的那么玄乎!
外公不过是在日记里,回忆了那些人的疯狂,听到了笑声。
仿佛是在庙里压抑了几百年、上千年的笑,狷狂肆意,满是解脱与自由。
惹得外公忘却了自身的痛苦和折磨,感慨道:
“这一切也不算全无好事,至少这算得上一件天大的好事。”
李司净曾经以为,那是外公随手写来,庆幸山中献女、嫁女、吃女传统的覆灭。
却没想到,真的会有这么一道笑声,从镇压的庙里逃出生天,翻身成神。
“她是什么神?”
李司净创作《箱子》,查遍了敬神山的地方志,看尽了山里的志怪拾遗。
根本没办法把那个尖酸刻薄的声音,与神明联系起来。
周社只是笑:“没有祭祀牌位,也没有庙宇的神,谁知道她算什么?大概是李铭书用了一年又一年的祭祀,养出的一位女儿神。”
女儿神,自然只会保护女孩。
李司净作为一个男孩,从小就不受外婆的待见,记忆里满是一座幽绿如鬼魅的坟茔和噩梦里毫不遮掩的嫌恶。
他想到外婆的语气,还有怪物巢穴般深邃的竹林,不禁觉得后背发寒。
万幸,这寒意并未持续太久,又度来了令他平静的温暖。
周社似乎轻而易举感受到他的心思,将他揽在怀里,恰到好处的体温驱散了他的恐惧。
年少时候怯懦爱哭的李司净,没了外公,不受外婆喜爱,至少还有周社。
在孤独凄苦的夜晚,他能够安稳藏在宽阔怀抱,枕着规律的心跳沉沉入睡,已是莫大的幸福。
这就是他的小叔。
无论什么土地庙,什么恶鬼什么神。
只要周社没事,他一概不管。
无论是梦里披着人皮的恶鬼,还是现实中声音尖锐的神明,都不能带走他的小叔。
《箱子》的拍摄,终于到了土地庙。
在剧本里的高潮场景,列在顺场表里,已经是剧组要拍的最后场景。
李司净跟剧组定下的计划是七天。
七天时间,祭祀、追逐、真相大白,全都在表上排得密密麻麻,如果不是光照对拍摄极为重要,恐怕整个剧组都得为了这场重头戏熬上几个大夜。
剧组的精神都绷紧了,这样人多的场景,随便一帧的调度都需要慎之又慎。
李司净甚至没有空闲走入土地庙,去看一看用作背景板的老庙,到底是布了什么不得了的阵法。
从早到晚仅仅八小时高强度的拍摄,都已经叫他疲惫不堪。
李司净很累,只想尽快回到酒店去见周社。
可等他打开房门,却只见一室空荡。
习惯了周社整天在身边的日子,李司净极难忍受片刻的孤独。
手上翻出周社的电话无,又没能下定决心拨出去。
万一周社在忙。
万一周社正在斩杀那些癫狂的孤魂野鬼。
一通电话就像是无数电影里坏事的预兆,迫使他极具灾难思维的后怕,不敢去打。
他手上握着周社的刀,眼睛盯着手机里各种消息,脑海却在想周社。
那道持刀行走的冷漠身影,已经熟悉得不需要回忆。
一时之间他也不知道,他想起的是梦里冷漠的男人,还是他温柔的小叔周社。
“咔嚓。”
房门打开的声音,仿佛宣告李司净刑满释放。
他几乎没有犹豫的站起来,走近周社,伸手关上了那扇令他烦躁不堪的门。
“回来得好晚。”李司净皱着眉指责。
周社依旧露出惹人厌的温柔笑容,“上楼的时候遇到万年,聊了两句……”
声音没入温暖唇舌,李司净连万年的啰嗦健谈都开始厌烦。
确认存在的交缠气息,帮助李司净找回了理智。
他闻到周社浅浅的血腥味儿,深沉的蓝黑外套阻碍了视线,根本辨识不清。
于是李司净脱了他的外套,在弥散不去的异样气味里,伸手一寸一寸摸过,一定要亲自确认周社的安全。
“我没事。”
温柔的吻带着情欲。
周社总有办法让李司净按捺不住思考,变得一片混乱,没法再想。
可是这样心满意足熟睡的夜晚,李司净久违做了梦。
他走在长长的石阶,像极了去往土地庙的山路。
然而,这样的路是往下的,尽头藏在一片漆黑阴影里。
他的视线模糊,根本看不清楚。
走了许久,才见到模糊跳跃的影子,在烛火照耀下幢幢晃荡。
李司净走到了石阶尽头,终于找到了一片昏黄的光亮。
他身前有两个男人。
一个跪在地上,一如他幻觉里长发跪地的祭品,只留给他一道背影,根本看不清模样。
他竟觉得,那是独孤深。
嶙峋的肩膀,瘦弱的腰,年幼如孩童般细嫩无力的手臂,怎么看都像独孤深。
没等李司净走近确定,藏在阴影里的另一个男人,迈步走到了祭品旁。
那人身着灰色风衣,熟悉的脸,熟练的举起了手中刀刃——
“周社!”
他的阻止没有用,他亲眼见到周社斩下了独孤深的头颅。
那颗头甚至没有飞起的抛物线,沉甸甸又真实的落入溢满鲜血的浓稠石盘。
李司净去摸自己的口袋,空空荡荡,没有他习惯握在手里的刀。
他知道这是自己的梦。
没有周社的短刀,眼前的男人就不再是周社。
“你为什么会在我梦里出现!”
李司净对男人的恨意,在他斩落独孤深头颅瞬间爆发,“你为什么要杀他!”
在李司净尖锐的质问里,杀过人的男人,甚至没有看他,坦然说道:
“反正他也不想活了,没什么价值,就该让有价值的人活着。”
李司净骤然惊醒,只觉浑身冰凉。
他伸出手,发现身旁没了周社的身影。
“周社?”
他冲着黑洞洞的浴室喊,无人回应。
李司净立刻摸过床头手机,迅速拨出了周社的号码。
“嘟……嘟……”
漫长的等待音之后,没能等到周社的回应。
只等到了,“您好,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人接听。”
李司净心坠冰窖。
第56章
周社不见了。
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就这么突然的消失了踪影,仿佛是数月前旧事重演。
可是, 以前周社消失的时候,李司净恨不得他永远别再出现。
现在,李司净随时都在找他。
《箱子》的拍摄紧凑,整个剧组排满了行程,连轴转动不敢耽误一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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