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动大嗓门,闹得李司净大约知道自己又怎么在网上火了。
无非是陈莱森进局子,网上把他抓出来垫背,再加上劝退迎渡之后这家伙在网上撒泼打滚,又火了一波。
都不是什么好事。
李司净黑着脸还要礼貌回应:“你们的话剧很有意思,所以我来看看……”
“董航要知道你来了,肯定要高兴死!
对方是热情外放的性格,也不管李司净真实目的,转身就冲里面喊:“董航,李司净学长来了!是刚拒了迎渡的那个《箱子》的导演。”
果然。
李司净火就火在了拒绝迎渡。
校园有着最简单的纯粹,只要是网上火了,谁管怎么火的,他们都会拿着笔和本子冲过来先要签名拍照合影再说。
气氛如此热情,李司净也不会扫了学弟学妹的兴。
签名给签,拍照给拍,加微信也不含糊,反正还没到好友上线。
只不过他一个一个的看过去,却没有发现那个干干净净的家伙。
他比自己想象的更相信周社,直接出口问道:“独孤深呢?”
一句话,竟问得整个气氛冷却下来。
青涩的学生们你看我,我看你,把心事写在了脸上。
“独孤深?他好像走了……”
“刚刚还在呢。”
话剧的导演兼主演,董航问道。
“学长,你找独孤深做什么?”
李司净也不瞒着,“我的电影缺个演员,我觉得他合适。”
这下后台的学生们更是惊讶了,他们没说出口的话,全都写在了脸上。
那些在李司净眼里弥散不去的烂泥黑影,逐渐汇聚。
“怎么找独孤深啊?”
“他说的电影是《箱子》吧?”
“拒了迎渡的《箱子》,要找独孤深?”
“怎么会是独孤深?”
没有人出声。
李司净却真真切切的听到了声音。
仿佛是那些散发着腥臭的烂泥,帮他们传递着心底本源的好奇、厌恶、嫉妒、怜悯,一遍一遍冲刷着李司净的听觉。
幻觉持续不断,闹得李司净垂下眼眸,微微皱眉,显得不耐烦起来。
董航察言观色赶紧说道:“他一般走得早,这个时间段可能在教室自习,我知道他在哪儿,我带你去。”
有人带路,一切都变得轻松。
李司净远离了人数众多的后台,终于视野明亮,耳根清净。
董航在前面领路,十分热心。
能够攒局成功演出话剧的人,都有着非凡的社交能力。
不过是剧院到教室的路,他能将独孤深彻底介绍清楚。
“他来了没多久,就请了两个月的假回家,后来才知道是妈妈去世了。”
“听辅导员说,这事对他打击很大,还专门叮嘱我们这些一个宿舍的,一定要照顾他。”
“我也不知道他天生这么不爱说话,还是受了打击,所以经常关注他在哪里,偶尔也跟他聊天什么的。”
“但是……他看起来太自闭太社恐了。”
董航也不避讳,笑得真诚,“他虽然是学戏剧的,但好像不怎么适合演戏,来参演我们的话剧,也是我三天两头借着话剧彩排,叫他来凑人数。”
“我怕他一个人想不开。”
学校宿舍有着最为单纯的友谊。
无论董航出于什么目的说这样的话,至少他是真的担心独孤深。
李司净沉默听着,见到那些蜷缩在地面的烂泥,一层接一层的翻涌。
即使泛着头顶翠绿的浮萍,依旧一片泥泞,挡得他看不清前路。
独孤深自习的教室宽敞明亮,除了他没有别人。
电影学院一直这样,学生剧院尽是人影,教室除了上课,大家都离开得很聪明。
“独孤深。”
董航一声招呼,走了过去,“李司净导演找你,说他的电影有个角色适合你。”
从学长到导演,一个称呼的变化,足够坐在教室角落的独孤深明白这是一个可遇不可求的大好机会。
独孤深长相普通,中规中矩的眉眼,常年不见阳光般的苍白,穿着登台时的白T恤,手臂瘦长,握着一支中性笔,浑身尽是学生气。
他面前摆放着《中外戏剧史》,董航喊他的时候,他正在勾画重点,空白处还写了批注,旁边放着手机和登上舞台才会临时戴上的细黑框眼镜。
然而,独孤深很沉默。
他看见来人靠近,下意识的站起来,紧握着手里的笔。
一双眼睛黝黑,从董航看向李司净,能够感受到他的思考和困惑。
但难以想象的沉默。
“李导你知道吗?最近在网上很火的,拍摄过《村落》,现在拍的《箱子》,就是那个箱子。”
董航热情洋溢,帮他提前介绍了李司净,免得双方尴尬。
“房青川老师还夸过的满分《月光》,就是他拍的!”
在听到这句话时,李司净见到他麻木死寂的眼神,闪过一丝惊诧,连看李司净都显得专注起来。
也不知道他是惊讶于房青川,还是惊讶于《月光》。
独孤深终于出了声,“李导,你说有个角色适合我,我们能单独谈谈吗?”
“行啊。”
李司净看向董航,伸出手礼貌客气的与这位热情学弟握手告别,“谢谢你带我来找他,以后多联系。”
客客气气,送走了董航,教室更为空荡宽阔。
在确定董航离开之后,独孤深几乎如董航判断的那样,主动拒绝。
“李导,我不适合演戏。”
他声音很轻,似乎不经常跟陌生人说话,显得局促又紧张。
“我读的是戏剧学,研究的是戏剧史论与批评,虽然有一点话剧的经验,但我对演戏一窍不通。”
李司净却说:“我看了你今天演的《我思故我在》。演得不错。”
“我只是去凑个人数。”
独孤深的神色错愕,任谁看过《我思故我在》都很难对他的角色说一句演得不错。
他的角色很简单,拿书走上台,坐一会儿,跟着群演一起下台。
甚至称不上角色。
“而且,演戏这方面,董航和话剧社的人都比我强。”
他很清晰的表达了自己的意图,说话格外真诚, “董航编导演出过好几部话剧,还参演过短剧拍摄,之前话剧社还一起出演过学校电影协会的电影。”
每一句都充满了对别人的倾力推销,对自己的努力推脱。
他是凑数的,他没有兴趣。
无论李司净的电影在网络上有多火、有多需要演员,也应该选择比他更为专业、更为热情、更有天赋的学生。
他这样消极的心态,放在任何剧组,都不会是导演喜欢的性格。
李司净却仔细的听他每一句话,清楚判断出这个人:
不积极、没活力。
对一切集体参与的活动兴趣缺缺,躲藏在属于自己的角落,像是他的姓氏独孤一样孤独。
那双眼睛甚至不敢跟李司净长久对视。
说着说着,独孤深就垂下了视线。
“我不适合演戏……”
那一刻,李司净的听觉混入了巨大杂音,朦胧轰隆,在他习惯了的耳鸣里,出现令人不适的水泡汩涌。而眼前的独孤深,闭上了眼睛,仿佛溺水而亡,再不会醒。
他下意识伸手,抓住了溺水的人。
独孤深显然吓了一跳,脸上透出的惊恐,驱散了李司净耳畔冰凉窒息的寒意。
只剩下独孤深局促恐慌的一句:
“对、对不起。”
这样的人,什么都没做错,也会是先道歉的那一个。
李司净清醒知道自己犯了病,又见到并不存在的幻觉。
竟然还有余力去想——
他很像林荫。
换成任何一个心存希望的人,在面对一个导演主动邀请他踏入电影界的大好机会,都会欣喜若狂,认定这是命运给予的重大转折,无论曾经遭遇多少磨难,都会在此时此刻峰回路转,重拾热情,再试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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