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年一直在美国?”栾萍问。
“也不全是。”栾也回答。“有时候满世界跑。”
“出去拍照?”
栾也飞快转头:“你怎么知道?”
“有时候看杂志会看到。”栾萍顿了顿,“你的照片不是经常上杂志吗?还有摄影师简历。”
栾也一愣:“什么杂志?”
栾萍说了两本杂志的名字——都是国外知名的摄影杂志,全英文,国内应该很难买到,更难看到。也不知道栾萍从哪看到的,还能清楚记得杂志的名字。
栾也张了张嘴没说出话,突然有点难受。
估计察觉到了,栾萍沉默了挺长一段时间,车里一下子安静下去。
这样的环境下樊青没好意思吭声,拿出手机在和栾也的微信聊天框里飞快打了一行字。
来来回回发消息,震动声会挺大,樊青不想让栾萍觉得自己和栾也背着她聊天,写完没发出去,只是用膝盖轻轻碰了一下对方。
栾也低头去看。
樊青:待会你送她上楼吧。
栾也挑了下眉,樊青删了那句,接着打字:你不是一直想聊一聊吗?
栾也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说,樊青已经删了又写:太突然了,没准备好。
真聪明,栾也忍不住笑了一下。
樊青:她肯定很想和你聊一聊。
栾也一怔,看向樊青,用口型说了句:我觉得她会揍我。
樊青无声的乐了一会儿,低头打完最后一句话:她很想你。
到了酒店下车,栾萍转头看向栾也。
“你们住哪儿?”
“大学那边。”栾也说。“不远。”
栾萍点了点头。
樊青看了眼栾也,对方终于开口:“我送你上去。”
栾萍一愣,最后还是默许了对方的提议。
“我看看附近有没有药店。”樊青说,“应该不远。”
栾也笑笑,趁着栾萍转身的功夫飞快握了一下樊青的手。
栾萍已经换上了刚买的平底鞋走在前面,看得出来想尽量走平稳,但右脚还是稍微有些跛。栾也走在她旁边,想扶她一把。但栾萍始终大步流星,没有要倚靠自己儿子的意思。
房间在11层,套间,小客厅的茶几上放着水壶和药,栾也看了一眼,褪黑素和安神液。
“失眠?”栾也把药放了回去。
“有时候,年纪大了都这样。”
栾萍换上拖鞋,用热水烫了一遍酒店的茶具,开始煮茶。
“这些年在外面还好吗?”
栾也抿了抿嘴,没回答,反问:“你呢?”
“就那样。”栾萍把烫过的茶杯放到栾也面前。
“这次回来打算留在哪儿?”
“还没想好。上海,南京,或者……”栾也顿了顿,“杭州吧。”
栾萍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抬眼:“想过回杭州?”
“想了挺多次的。”栾也笑笑。
茶煮好了,栾萍给栾也倒了一杯:“突然想回来了是因为你这个男朋友吧——叫什么来着?”
“樊青。”
栾也捧起茶杯喝了一口,红茶,很醇厚,应该是栾萍自己带的。
“一半吧。还因为……”栾也放下杯子,回答上一个问题。“有点……想回家了。”
房间里骤然安静下来,栾萍似乎没想到他会说出这句话,有点愣神。
直到栾也的手机震动了两下,栾也拿出手机看了一眼。
樊青:药放酒店前台了,等你聊完了再拿上去。
栾也笑了一下,回复:你先回去?刚开头呢,不知道什么时候聊完。
樊青:知道了。
栾萍重新开口:“樊青?”
“嗯。”栾也放下手机。
“他看起来年纪不大。”栾萍说,“学生吧?”
“马上十九。”栾也说,“在南京读大学。”
栾萍也笑了笑:“难怪,如果不是他在这儿,今晚还遇不到你。”
“想准备好再去看你的,今天有点突然。”栾也说。
栾萍帮他把茶续上:“准备什么?”
“怕你揍我。”栾也回答。
“……真行。”栾萍失笑,“我上次揍你得是你七八岁的时候吧。”
栾也盯着茶杯里红亮透明的茶色,笑了一下:“怕你还在生气,不想见我。”
当初他和栾萍最后一次见面时大吵了一架,几乎走到母子决裂的地步。栾也的绝不退让,最后让他用巨大的代价证明了,自己母亲说的其实是对的。
他不敢,或者说不好意思去见栾萍。
“当时我确实生气。”
栾萍放下茶壶,里面的茶叶缓慢的上下浮动。
“我和你爸离婚以后一个人打理茶厂,那段时间真的……很忙,很累,也顾不上你。你爸爸一直揪着这些不放,希望要你的抚养权……我只能把你送出去。”
“我想着至少这样,你能够有一个更好的教育环境,能够接触更广阔的世界。还有……能够补偿一下我和你爸爸对你的亏欠。”
栾也看着妈妈,轻轻开口:“我没觉得你亏欠我。”
“我知道。”栾萍轻轻吐了口气,“但那个时候我一直觉得对不起你,那么小,父母离婚,又被送出国……所以我希望你能过更好的生活。”
栾也没说话。
“但是好不容易考上大学,你和我说你和男孩子谈恋爱了……觉得你在拿你的人生开玩笑。”
栾萍扯了扯嘴角又放下:“后来想想,可能那个时候除了愤怒,还有愧疚吧。”
“总觉得如果我在你身边照顾你,你可能就不会……变成那样。”
因为震惊加上难以言说的愧疚,不愿意承认为了自己儿子好而送走对方的行为,反而让儿子成为了一个同性恋……
种种因素加起来,让她的情绪失控了。
“我一直在想,是不是我的问题,我把你扔到国外不管你,让你变成……”
“不是。”栾也打断她,“我就是喜欢男的……和这些都没关系。”
栾萍这次没有像当年一样动怒,只是缓缓点点头。
“后来想明白了,又没有联系你的理由,当初话都说到那份上了……你肯定也是一样。”
栾萍续上茶,四溢的茶香里,她语调有些低。
“你和我的性格太像了,犟,也不愿意服软。有时候明明心里知道应该低个头,但……不知道该怎么说。”
栾也喝了口茶,把冲到胸口的酸涩压下去。
“越久,越不愿意开口。”
栾萍喝了口茶:“所以今天你能上来和我说话,我还挺吃惊的。”
“樊青让我和你聊一聊。”栾也说,“他说你……应该挺想我的。”
片刻后,栾萍笑了笑。
“给他说好话呢。”
“不用我说。”栾也也笑了,“今晚他表现得应该挺好的。”
“还行吧。”栾萍笑着喝了口茶,隔了一会儿才开口。
“你一直不回来,我还以为你……还和柏明丞在一块。”
“分开了?”她问。
这次栾也沉默得久了点,忽然又开口。
“以前不联系你,也不是因为犟——好吧,有一点。”
栾也握着杯子,感受茶汤透过薄壁的温度。
“刚才进门你第一句话,问我这几年过得怎么样……”
栾也看着自己母亲:“我不知道怎么说。”
他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和栾萍描述这段混乱迷茫的岁月。
戏台前的青树下,樊青的声音浮现在脑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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