栾也点点头。院子门口用一根竹竿高高挂着五颜六色的旗幡,宝塔似的一层接着一层,在风中微微晃动。左右还有两个纸人,一男一女,门神似的插在门口。
栾也以前没见过,觉得有点新奇。“你们这儿风俗挺有意思。”
“白族会多一些。”樊青回答。
“你是什么族?”
“汉族。”
栾也看他一眼:“有点普通了。”
“在这儿还挺稀有的。”樊青回答。
栾也被逗乐了,又觉得不合适,咳了两声。不过没什么人注意他们。来的人越来越多,院子里吵吵嚷嚷的,笑声混杂着哭声,还有不断重复的,念经的声音。
没热闹多久,一位头上缠着白布,有些精瘦的老人拿着唢呐站到了院中央,院子里的声音陡然弱了下去。一群念经的老太太和带着孝的亲属全都站了起来。
栾也一愣,还没反应过来,樊青拉住他的手腕,带着他往外走了一点。
“出殡了。”樊青轻声说。
老人举起唢呐放在嘴边,凄厉一声响,击鼓打镲立刻跟随。同时有人点燃爆竹,巨大的声响里,一群人鱼贯而出。
打头的是哀乐的队伍,还有人举着刚才栾也看见的灵幡和纸人,紧接着是一身白孝的家属,后面是拿着香条念着经的老太太,最后面长长的,举着花圈的男男女女。
“这是——”栾也愣住了。“送到哪啊?”
“亲属送到山上,其他人到村口。”樊青回答。
队伍很长,一路放着鞭炮。队伍里有人在哭,有人在说话。混乱中带着奇异的和谐。栾也看得目不转睛,目光落在前方的亲属身上。
打头的应该是老人的儿子,一个抱着骨灰盒,另外一个抱着遗照。
栾也扫过那张照片,微微皱起眉。
遗照相框非常小,大概只有七八寸。里面的照片还要更小一些,一个手掌左右。
照片应该很久了,是黑白照,像素很差,看得出努力复原过,但依旧只能放大到这个程度,再大就模糊到看不清脸了。
“这个照片……”栾也没说下去。
“老人家的照片不好找,村里也没有照相的地方。”樊青说。“一般都是去镇里,那儿有个图文复印,也照证件照。”
“老人去一趟有点麻烦……没来得及。”
栾也点点头。没说话。
栾也樊青他们不算亲属,只送到了村口就折返。这时候才刚到十一点,但已经是吃午饭的时间。院子里折叠桌已经支了十来张,有人正在放凳子。
乔飞白刚才还到处窜来窜去和人聊天,这时候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他不认识樊青,冲人自来熟的打了个招呼,手顺便就勾在了栾也肩膀上。
樊青看了他一眼,乔飞白没察觉,兴冲冲的对着栾也开口。
“也哥,待会咱们几个争取坐一桌,你动作记得快点。”
栾也没明白什么意思。乔飞白指了指院子里。
“桌子,十张,一桌坐八个人。”
他手在院子里小幅度划了一圈:“这里最少有三百个人,还不算有些人正在路上。”
他拍拍栾也的肩膀,语重心长:“知道什么叫流水席吗?把这当成春运抢票现场,一有位置就坐下,慢一秒就来不及了。”
“……”
栾也转过头去看樊青:什么东西?
樊青嘴角微扬,已经有笑意了。栾也再一转脸,院子里的人已经自发靠在桌子旁边聊天了,一簇一簇的,就等着发号。
一个四五十岁的大爷站在台阶上,声音洪亮。
“开席!宾客入座啊!”
一群原本在聊天的人跟发号枪响了似的,抽出凳子就坐了下去,乒呤乓啷跟打仗一样。旁边的乔飞白立刻兔子似的窜出去,成功在大爷大妈中间抢到一个位置。
一片动荡里,樊青和栾也站在原地,看起来像两个傻子。
“我……操。”片刻后,栾也嘴里挤出来两个字。
乔飞白恨铁不成钢地回头看了他俩一眼,想要站起来。
“坐着吧你,晚上不是上班吗。”栾也摆摆手,“吃你的。”
“那我吃了啊。”乔飞白坐了回去。“我刚来的时候也和你一样,多练就行。下次记得快点。”
下次什么下次,再下八百次栾也估计自己也没这速度。他转头去看樊青,对方扭过脸,已经乐得不行了。
见栾也看过来,樊青忍着笑说:“农村吃席就这样。”
栾也无语夹杂着震惊,最后跟着笑了出来。
“反应还没乔飞白快。”栾也叹了口气。“自己位置都抢不到,还让我跟着你呢。”
“我能抢到。”
“那你刚才不动,尊老爱幼是吧?”
“感觉你抢不到。”樊青说。
栾也不说话了,抬眼看了对方一眼,嘴角微微扬起又放下。
樊青没注意到栾也的表情,笑着指了指乔飞白。“你要是饿了……要不在他旁边加个椅子,坐得下。”
“加个屁。”栾也望着他。“你怎么不说让我坐他腿上吃呢?”
樊青闻言转过头,和栾也对视几秒,又错开视线。
“那算了吧。”他说。
第22章
话虽这么说,栾也不太饿,更不想和那么多人挤位置。樊青陪着他站在一边,一直等到人流少了一些,两人才挑了张没坐满的桌子坐下去。
桌子上摆着玻璃瓶的酸梅汁。栾也左边坐的是樊青,右边坐了个六七岁的小男生,饭还没吃多少就已经把自己的饮料喝完了,偷偷摸摸往栾也那瓶没开封的瞟了好几眼。
栾也把酸梅汁打开在他眼前晃了晃:“喝吗?”
“喝。”小男生飞快接过去。“谢谢哥哥。”
旁边樊青没说话,只是把自己那瓶打开,插上吸管递给栾也。
栾也转过头盯了他好一会儿,笑了笑。
“不喝。”栾也鹦鹉学舌,“谢谢哥哥。”
樊青:“……”
他沉默着把瓶子放到一边。
席面上十二道菜,不像酒店那么多且花哨,没有过多的摆盘。六凉六热,除了当地特色的几道菜,还蒸了一小抽屉的米糕,切得整整齐齐,点了几点红色的花瓣。
菜几乎都是肉,有点腻,为数不多的素菜又大多都是凉菜。栾也吃不太惯,只挑着自己感兴趣的尝了几口,最后夹了块米糕。
米糕是甜的,中间有一层玫瑰酱,刚蒸出来挺松软。栾也多吃了两块,随即放下筷子。
樊青在旁边看着,觉得他吃得还没有被强制要求减肥的来福多。
他犹豫了一下,低声问:“吃不惯?”
“没有,挺好吃的。”栾也回答,“我就能吃这么多。”
樊青看他两眼,没再说话。
等到他们吃完饭,院子里的人已经散的差不多了。大部分都已经回家等着晚上再过来吃正席。也有一些还没走的,吃饭的桌子被归置干净,变成了四五桌麻将,稀里哗啦全是洗牌的声音。
木阿奶和其他唱经的老太太也刚吃完,坐在树荫底下聊天。栾也看了眼时间,刚到一点。
“要待会儿吗?”樊青问。
虽然这么问,但他直觉栾也不会待在这儿——不认识的人太多,太吵。
果然,栾也摇摇头,语气和表情都有点怠:“走了。”
“哦。”樊青顿了一下,“那走吧。”
“你不再待会儿?”栾也看了樊青一眼。“打打牌什么的?”
“我不会打。”樊青说。
栾也看了樊青片刻,不知道信没信,只是笑了一下。
“行。”栾也点点头,“走吧。”
路上还留着早上的爆竹碎屑和一路未燃尽的香条。远处雪山上的雪不太厚了,就剩下山尖莹莹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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