栾也刚开始是想回去睡觉的,但樊青陪着他出来了,他又改主意了。
“这有没有近点的,好玩点的地方?”
栾也说完又补充:“不爬山不徒步,坐着玩——最好能躺着那种。”
……什么地方能躺着玩。
“有个古镇,开车15分钟到,游客不太多。”樊青想了想,回答。
“有个壁画博物馆,古镇里还有些奇奇怪怪的店,你可能……”
栾也看他一眼,樊青接着往下说:“你应该会喜欢。”
刚开始包樊青——的车的时候,栾也说过让樊青多找点觉得自己会喜欢的地方。
“就这儿,你开车。”栾也笑了笑。“博物馆改天逛吧,找个奇怪点的我应该喜欢的最好能躺着的店。”
这么多修饰词跟绕口令似的,栾也还能一点都不磕巴地说出来……樊青点点头:“好。”
今天天气很好,栾也坐在副驾驶吹了会儿风,远远已经能看见房屋逐渐变多。这和雪湖村比管理严格一些,小巷路口拉着隔离桩,只能步行进入。
樊青找了个停车场停好车,两人步行往里走了两分钟,巨大的牌坊矗立在雪山下,红墙黑瓦,牌匾上写着古镇的名字。
古镇看得出来有些年头了,几乎都是老房红墙。墙上彩绘着各种奇怪的壁画,有些挂着斑斓的扎染布料。里面开的店挺多,但因为房屋的古旧气息和浓重的民族氛围,商业感并不那么重。
樊青带着栾也一路穿行,最后走进一条巷子末端的店里。
这个店两层楼,墙上用各种玻璃相框装着图形各异的壁画,整整挂了两面墙。中间放了张巨大的长方形木桌,堆满了奇怪的小雕塑和手账本。服务员正在给客人介绍一些小雕塑是什么寓意。
樊青带着栾也上了二楼,楼上比楼下东西少点,靠墙放着一个书架,上面几十个瓶子里放着不同的颜料,彩绘盘。
侧面墙上的窗子从头开到尾,整个二楼很亮堂。他对面是一面红墙,上面一排排画着看起来有些奇怪的图案。下面附着翻译。
“象形文字。”樊青解释,“这是家壁画的非遗体验店。”
除此之外,楼上就只剩下了间隔很远,看起来无比松软的沙发,以及沙发前垫着毛毡摆着画笔的小木桌。有几个位置已经有人了,正埋着头拿画笔在桌上的白纸上认真涂画。
栾也整个人陷在沙发里,闻言抬眼笑了笑:“你带我来画画啊。”
“你要是懒得画。”樊青又有点没底了,“光休息也行。”
栾也看了他几秒,原本陷在沙发里的人重新坐了起来。
“画呗,来都来了。”
桌子底下一层放了白纸,栾也伸手去拿,才发现这东西沉甸甸的,还有点厚,不是他想象的画纸。摸在手里有点粗糙。
栾也一愣:“这是墙皮啊?”
“泥板,壁画都是画在墙上的。”樊青说,“待会他们会拿相框帮你裱起来。”
栾也终于来了点兴趣,低头观察自己手上的泥板。
泥板上大多已经勾了形,图案和墙上的差不多,菩萨仙女神兽什么的,基本只需要填色,旁边还有一本彩绘小册子,示意哪里该涂哪几种颜色。
栾也看了一会儿,放下手里的拓本。
“去楼下问问有没有那种没图案的,自己画的那种。”
樊青一愣:“你要自己画啊?”
“都准备画了,总不能坐在这儿玩填色小游戏吧。”栾也看了看颜料,矿物质的,在墙面保存时间会很长。
“去。”
樊青定定看了他片刻,站起身下楼。
等到他拿着全新的泥板上楼,栾也已经选好了颜色,画笔从笔架上被取下来,和栾也的手相互映衬着。
樊青把泥板递给栾也。
“你不画啊。”栾也问。
“不画。”樊青坐到对面,看起来确实没什么兴趣。“从小看到大了。”
栾也笑笑,低头端详了一会儿,抬眼问:“画什么?”
“……啊。”樊青冷不丁被这么一问,有点没反应过来。“他们一般都喜欢画菩萨。”
“能不能来点有创意的意见?”栾也看着樊青。“准大学生。”
“我……一下子想不到。”樊青忍不住笑了,片刻之后才开口。“你想画什么画什么。”
“只要是你喜欢的或者想画的,都行。”
栾也看了他一会儿,忽然笑了笑,低下头开始动笔勾形。
服务生上来送了一壶茶,樊青喝了一口,大麦茶,很温润,有股独特的谷物香气。
栾也低着头,手上的画笔没停。勾勒线条用的墨很淡,樊青坐在对面,看不清泥板上画的是什么东西,又不好意思凑近,只能抬头去看栾也。
这个角度樊青第一眼看到的有碎发垂下的,光洁的额头。接着是鼻梁,嘴唇,还有握着画笔,骨节分明的手。
樊青突然想起上学时班主任说的,一个人专注的时的样子是最迷人的——虽然他下一句话就是特别是你们专注学习的时候。
但前面这句话还挺正确的。
栾也专注摄影的时候,专注画画的时候,甚至是在茶室聊天时,专注煮茶的那两分钟。
又或者他只是偶尔抬眼,非常专注地朝着你看的时候。
都会很容易让人感受到这种“迷人”。
也可能是因为这些时候,对方不会坚持为自己做的事找“意义”,什么都没想,包括自己的病。
“看什么呢?”栾也突然出声。
樊青猛然间醒过神,差点被吓得从沙发上窜起来。
想的什么乱七八糟的。
“我——”樊青喉结滚动了一下,“就是没想到你会画画。”
“小时候学过八九年,我妈教的。”
说到这儿栾也顿了挺久,才接着开口:“好多年没动笔了,也没在墙皮上画过,期待别太高。”
“哦。”樊青点点头。
两人之间又安静下去。
整个二楼都很寂静,偶尔有人上楼下楼,木制楼梯会吱呀两声。窗外飘着几朵云,绵绵软软,天蓝得让人眼晕。
等服务生上来换第二壶茶的时候,栾也手里的笔换了一支,已经开始上色。
太阳斜斜洒进二楼,整个空间变的柔和。樊青整个人陷进沙发里,眼皮逐渐变得沉重,最后终于完全闭上。
他一觉不知道睡了多久,等到猛然惊醒,楼上的阳光已经消散得差不多了,光线有些暗淡。二楼只剩下了他们这一桌。对面的栾也仰头躺在沙发里,闭着眼睛,好像睡着了。
桌上的画笔和调色盘被放在角落,泥板晾在桌子中央等着干透。樊青看了一眼闭着眼的栾也,伸手小心翼翼拿起泥板,转了个圈朝向自己。
满目深浅不一的青绿,最上面是蓝天和雪山,山影重峦叠嶂,底下树影重重,唯一多彩的风马旗颜色也很淡,像是笼罩在云雾里。最下面是草甸,笔画交错着,勾勒出无尽的夏意。
景色很熟悉。
左下的草甸山坡上画了个背影,因为篇幅不够,画得只有手指差不多高,但能看出来是个男人,穿了一身黑色。
樊青凑近了点,看出他穿的是徒步的冲锋衣,还背了个包。
是栾也吗?
不太像,画上的人是短头发。
底下留白处写了几个象形文字,樊青虽然是本地人,但是汉族,一下子没看出是什么意思。
“太难上色了,泥板也没压平,就这样吧。”
栾也的声音冷不丁响起来,樊青猛地抬头,对方依然闭着眼躺在原处。
“没画好。”
如果是别人这么说,樊青肯定觉得对方是在自谦或者装逼,但栾也语气很平淡,整个人看起来没什么情绪。
大概率是画到一半心情又有点不对劲,开始自我评判了。
“……挺好的。”樊青注视他几秒,低头重新看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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