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害怕一停下来,又陷入刚开始时漂浮混沌的生活中去。
摄影的时候你会觉得自然和人很像,本质透过镜头去找到自我的投射。很多人看到星空、大海、瀑布会感动于宇宙和生命的力量,因为他们本质是热爱着这个世界的人。
但那个时候的栾也不是。
“两年前我去戈壁滩无人区拍照,一望无际的荒漠,铺天盖地的黄沙和尘土。贫瘠、寸草不生。”
就算额头靠在一起,黑暗里栾也的声音依然很低,有点像缓慢的呼吸。
“我总觉得和我那段时间的人生应该差不多。”
樊青靠近了点,鼻尖蹭到对方的脸颊,他轻声问:“后来呢?”
黑暗里,樊青听见栾也似乎笑了一下。
“后来到了云南,到了雪湖村,然后遇见了你。”
声音在黑暗里漂浮着,像是缓慢流动的梦境。
“你是一棵种子,在上面生根。”
第49章
栾也睡觉的姿势很老实。整个人会蜷缩起来,头埋进被子里,一晚上一动不动。这张床一米八,他顶多占了三分之一,非常节省面积。
可能是因为昨天聊得太晚,或者是久违的说了那么多话让他觉得轻松,反正栾也睡得很沉。樊青不想吵醒他,又担心他整个人埋在被子里憋得慌,睡一会儿就要迷迷糊糊帮他把盖住脸的被子往下拉一点,免得他透不过气。
到最后栾也估计是感觉到了,终于无意识的往樊青那边滚了点,从被子里钻出来压在了樊青胸口。
第二天樊青起床的时候天已经大亮,旁边的栾也看起来还没醒。樊青动作放得很轻,悄无声息下了床去洗漱。
昨天穿的衣服有点脏,估计是在造纸坊蹭上了颜料之类的,晚上没发现,白天看就有点明显。
樊青犹豫了一下,还是先穿上了。
得趁着时间早回去了。不然待会儿木阿奶乔飞白他们起床,撞上自己大清早从栾也房间里出来……还挺奇怪的。
虽然用喝醉了或者其他理由敷衍一下听起来也合理,但樊青就是莫名觉得有点心虚。
等从卫生间出来,床上栾也翻了个身,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起这么早?”
“习惯了,到这个时间就醒。”樊青回答,“吵醒你了?”
“没有。”栾也仰头看了他一眼,“你要走了?”
“嗯,回去换个衣服。,待会木阿奶他们要起床了。”樊青走到床边,“遇上是不是有点不太好。”
栾也闻言笑了一下,重新躺了回去:“行,去吧。”
他昨晚头发解下来了,有几缕凌乱的落在脸上。樊青没忍住伸手帮他拨开,手在栾也脸侧多停了会儿。
“下午你得工作了吧?”
栾也微微偏过脸,皮肤从樊青指尖滑过去。
“嗯,修图,剪视频。”
“那我下午再来。”
“来呗。”
樊青收回手,“走了。”
他转身往门口,拉开门刚出去两步又立刻退了回来,飞快关上门。
栾也听见动静往门口看了一眼:“嗯?”
“木阿奶在院子里。”樊青转过头,“扫地。”
“她起得早。扫完地就出门了。”栾也说,“等等吧。”
“哦。”樊青说。
朝着院子的窗帘原本拉着,樊青掀开一点。果然,木阿奶飞快扫完地,从厨房拿了个背篓风风火火出门了,估计是要去买菜。
樊青又等了两分钟才开口:“那我……走了。”
栾也躺在床上一副又要睡过去的样子,冲着樊青挥了两下手。
樊青打开门,刚出去两步又退了回来,把门关上了。
栾也第二次歪过头看他。
“……乔飞白起来了。”樊青和栾也对视,声音压得很低。“我靠,他平时起这么早吗?”
栾也没说话,往后一仰,直接笑出了声。樊青看着他他整个人在床上笑得发抖,声音里藏不住的笑意。
“哎哟我天。”
这莫名其妙的偷情氛围。
樊青站在门口,有点无奈,又觉得的确有点好笑。
栾也笑够了,伸手拍了拍自己旁边的空位,声音愉悦:“来吧宝儿,出不去就再睡一会。”
樊青抿了下嘴,走过去重新脱掉衣服上床。被子里带着栾也的体温,很舒服。樊青伸手抱住栾也,手从背一路滑到后腰,埋在对方脖颈间深深吸了一口气。
暖的,鲜活的,被自己抱着。
栾也左手在他脸上摸了摸,停在了樊青颈间。
昨天晚上听到栾也的过去,樊青刚开始挺震惊的,震惊于柏明丞的死。
香格里拉那天晚上栾也说过柏明丞对自己要求很严苛,樊青因为心情复杂,没有注意到栾也的情绪。其实后来想想,栾也虽然说过自己有对象,但极少提起对方,更是从来没有联系过。
震惊之后,樊青更多的是心疼。
他退开一点,伸手握住了栾也放在自己颈间那只手,没有低头看,只是在手腕轻轻蹭了一下。
手绳滑了下去,凹凸不平的伤痕在指尖的触感很明显。
“那段时间……就你一个人?”
“也不是。”栾也顿了顿。“柏明川——柏明丞的哥哥也来了。”
柏明丞的死亡让栾也愧疚于自己和柏明丞的争执,愧疚于武断拒绝对方一起去加沙的理由,愧疚于分别时还在和对方吵架绝不低头,愧疚于没有发现柏明丞的完美型人格和严重焦虑已经到了偏执的程度。
更愧疚于一直把自己当作亲儿子一样对待的柏明丞的父母。
柏母受不了噩耗大病一场,在医院几乎起不来床。柏父忍着悲痛照顾对方,身体状况也急转直下。柏明丞的死亡让他们俩的恋爱也随之公开,葬礼上柏家父母留着泪攥着栾也的手,问他在墨西哥这段时间柏明丞和他在一起时,到底经历了什么。为什么栾也自己回来了,把对方留在了墨西哥。他们分开的时候到底说了些什么?
栾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哑口无言。甚至连一句“对不起”都没办法说——太轻了,面对刚刚失去儿子,悲痛欲绝的父母,他没办法只是说出这么轻的三个字。
葬礼之后不久,栾也在加州自己和柏明丞的房子里割腕自杀,是柏明川发现的。
那时候柏明川来整理柏明丞遗物,把栾也送进了医院。抢救成功后,在医院的强制要求下,又把栾也送进了精神科。
栾也在那里断断续续住了一年,按照医院的要求,柏明川成为了他的紧急联系人。
“没告诉你妈吗?”
樊青问完就后悔了,栾也肯定不会说。
“没有。”果然,栾也笑了一下。
“那个时候状态太差了,情绪和精神都是。吃了那个药,每天清醒的时间很少。几乎都在睡觉,把我这辈子的觉都快睡完了。上次和她见面还为了谈恋爱的事吵架,结果再见面自己儿子刚自杀过,在精神病院要死不活的……不想让她心烦。”
“还有一点……不敢面对吧。”栾也顿了一下,扯了扯嘴角。“不敢面对她,和她说,妈你说得对。”
樊青攥紧他的手腕放在自己胸口,栾也摊开手,感受对方透过皮肤和衣服传来的,心脏的振动。
“那你现在——”樊青声音闷闷的,“不用吃药了?”
“嗯,就刚开始的时候在医院吃,后来回家吃了两年多,再后来就停了。”栾也说。“说不用吃了。”
樊青有点不放心:“是好了吗,医生说的?”
“柏明川说的。”
樊青愣住了。
“应该是医生和他说的吧,他是联系人。”栾也语气很淡,“那段时间精神确实挺好的,已经能出门去拍照了,就停了。”
“那你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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