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接一声的,衣服都差点来不及穿。”
樊青有点不好意思:“我就是想来提醒你……快要吃饭了。”
栾也拿毛巾随意擦了下头发:“我就不去了。”
虽然知道对方大概率会这么说,樊青还是看他一眼,猜出原因:“人太多了?”
“嗯。”栾也笑笑,“也不饿,就想躺会。”
见樊青盯着自己看,栾也叹了口气。
“今天听后座那哥们讲故事听得我头疼,让我缓缓。”
“……行。”樊青往后退了一步,“有事打电话。”
其实也不会有什么事,但樊青还是会忍不住提醒一句。
除了栾也,其他人都如约到了火锅店。入座的时候其中一个女生问:“是不是少个人啊,那个长头发的帅哥呢?”
“他头疼,睡觉呢。”樊青答。
“还是缺少锻炼。”说书男立刻顺着他的话往下接,“走了一天就头疼。我之前徒步的时候一走就是十多个小时,当时我记得是在西班牙吧……”
不是累的,就是被你烦的。
樊青忍了又忍才没把这句话说出来,低头开始吃东西。
牦牛火锅吃得食不知味,反正对面的人西班牙讲完,开始和旁边两个女孩子聊文学的时候,樊青就已经饱了。
也可能和栾也一样是被烦的。
不过这家的牛肉炒饭挺好吃的,樊青去前台自己单独点了一份,让他们打包。
等到炒饭打包好,一顿饭其实已经吃得差不多了,但所有人聊得热火朝天,没有要离席的意思。他看了眼时间,转头对着老和说:“我回去看看我朋友,这里……”
老和立刻摆摆头:“去吧,这有我呢。”
樊青站起来,桌上有人转头,樊青只简略说回去看看没来聚餐的人。
众人了然,毕竟向导得对每个人负责。对面的男生没抬头,正在问旁边的女生明天的装备收拾齐没有,需不需要自己去帮她清点。
樊青撤开凳子准备走人,临了又转过头看向对面,忽然开口。
“明天要早起,晚上早点休息,门窗关好。”
樊青没看说书哥,只看着对方旁边的女生,神色和语气都有些严肃。
“装备按照之前发的清单整理就行,有问题直接联系向导。”
出了火锅店,樊青神清气爽,有种从松赞林开始积攒的莫名其妙的情绪终于发泄了一点的畅快。
虽然也不知道自己在发泄什么情绪。
樊青“啧”了一声,有点嫌弃自己。
等回到酒店,站在栾也门口的时候樊青有点犹豫,不知道栾也这时候是不是在睡觉,迟疑着轻轻敲了两下。
栾也开得挺快,刚打开门就问:“带的什么?”
“……炒饭。”樊青把食盒拎高点,“你怎么知道?”
“猜的。”栾也笑了笑。“进来吧。”
樊青有点被人看穿的感觉,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还是跟着栾也进了房间。
炒饭还热着,栾也坐在桌前拆开筷子埋头吃饭,樊青坐到了沙发上。
房间里有股淡淡的香气,应该是栾也洗完澡身上浴液的香。房间的窗帘拉得严丝合缝不透光,到房间里灯开得挺亮,有点刺目。
沙发上的背包已经被打开了,估计是为了拿衣服。但床上的被子还是整齐的,没有被人睡过的痕迹。
樊青愣了一下,但没说话。
等到栾也饭吃得差不多了,开始收拾餐盒的时候,樊青才开口:“你没睡觉啊。”
栾也抽了两张纸擦手:“没。”
“那你在房间里干嘛呢?”
“绕着沙发散步,散步累了就在沙发上坐会儿。”
把纸和餐盒一起扔进垃圾桶里,栾也看向樊青。
“躺了一个多星期,感觉四肢都快退化了,明天爬山都怕自己掉队。”
一个多星期。
樊青沉默了一会儿,开口:“你每次休息就是一直在睡觉,别的什么都不干?”
“休息还能干什么。”栾也坐到沙发上,看向樊青。
樊青看着栾也,眉心轻轻蹙起。
“也不是睡觉,就是不想动。”栾也说。“不想出门不想见人不想说话,费劲。”
栾也说的休息,是指每天除了下楼吃饭的那点时间,几乎都待在房间里,具体点是待在床上。
也不就是一直睡觉,其实很多时候他是睡不着的。就是单纯的躺着,有时候会想很多,有时候什么也不想。躺累了就起来去窗户边站一会儿,然后再回到床上躺着。
这种感觉他很熟悉,是完成了一件想做的事情之后紧随而来的累,乏味,和无意义感,不明白自己接下来该干嘛。
以前每次出门摄影回来的时候也这样,累得半死拍回来的照片突然就没什么意思了,栾也很长时间都不会去碰它,甚至有点烦。先在房间里什么也不干待个三四天,起床的时间很随机。有时候过了一两天才感觉到自己快要饿死了,然后下楼吃点东西,回去继续躺着。
这种状态差不多十天左右能慢慢减退,这次还算快的。也可能是楼下每天都有来拿照片的人,挺热闹挺欢腾,有时候栾也都隐约能听见一点。
虽然依然是自己在楼上躺着,至少楼下这些天来来往往热闹得像赶集似的氛围,能把他内心里那点虚无感冲淡不少。
在加州时他一个人住,每次发神经都没人管。除了柏明川有时候会打电话过来看他两次,但只是确认他在家,再叫人给栾也送吃的或者打扫卫生,基本不会管他是睡是醒,睡了多久,甚至还会让来的人别打扰他。
只要栾也能待在家里,柏明川对于栾也的状态保持高度自由。
只有樊青会皱着眉头看着栾也。
“什么表情啊?”栾也看着樊青,忍不住笑了。
“你是不是……”樊青说了一半,停住了。
栾也帮他补充完整:“生病了?”
樊青沉默着向他。
“没有,就是累了,我都好久没吃药了。”栾也看起来确实很平静。“再说了,这种程度不算生病。我病的时候……”
栾也笑笑:“不是这个样子。”
樊青目光飞快扫了一下栾也的左手,又收回来。
樊青从小失去父母,在亲人的照拂下长大。做向导的这些年又和不同的人打交道,在很多时候,他是一个非常有分寸感的人。
比如很小的时候他会想念父母,但他清楚奶奶肯定会更伤心,所以通常不会主动提起,只是等老人说起来时沉默着聆听。
比如虽然姑妈说过会为他准备学费,但他清楚对方家里还有刚毕业工作还在租房的儿子,还在读高二的女儿。所以他会自己赚点钱,尽量不让他们操心。
比如虽然认识了很久的张哥再三说过不需要他付房租,但他还是会每个月初把钱直接打到对方卡上。
以及每一个他带过的,去各式各样的地方,形形色色的旅人。他们有不同的性格,不同的经历。面对同一座雪山的时候会有不同的悲喜,但他从来不会过问。
他是山野里一棵安静生长的树,或者是草甸下平静无波的湖。
但是面对栾也的时候,这样的分寸感就会有一些细微的变动。
就像是飞鸟掠过树枝,石子投进湖底,以及此刻樊青自己都可能没有察觉到的沉沉的目光,落在栾也身上。
这样的休息会让你轻松点吗?
不对,这不叫休息,只能叫把自己关起来。
你为什么生病?
你男朋友知道你在生病吗,你的病是他造成的吗?
那个一条消息就让你犯病的债主和你到底是什么关系?
你为什么来这里,什么时候会离开?
无数的问题在樊青脑子里像潮水涌来,但樊青知道,这些问题对于栾也来说,很可能是复杂且沉重,不愿意回答那一类。
最后他开口,还是选择了一个听起来最无关紧要,不至于让栾也太难回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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