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起来并没有生气,语气也很平静。只是和栾也一起去餐厅吃了个晚饭,询问了栾也这次拍摄如何,同行的人有哪些,相处得怎么样。
直到饭局尾声,柏明川突然开口问:“你最近还在吃药吗?”
“嗯。”栾也抬头看他,不知道对方要说什么。
他们吃的是牛排,柏明川只吃三分熟,盘子里的肉在灯光下殷红迷人。他放下刀叉,慢条斯理地开口。
“我询问过医生了,你最近状态不错,可以尝试停药。下周开始他不会给你送药了。”
他看着栾也,轻描淡写道:“按照医嘱多出门走走,有什么问题和我联系。”
按照柏明川所说的,家庭医生停止了栾也抑郁和焦虑的所有药物。
第二年春天,栾也抑郁复发,暂时停掉了所有外出拍摄,留在加州重新开始吃药和治疗。
一支烟燃尽,栾也把他按灭在烟灰缸。
上次柏明川发来的邮件如果只是一个提醒,那么这次的应该算作一个警告。
但栾也没有上一次那么激动了,至少不会焦虑发作到手抖,或者突然暴怒。上次他还把樊青给骂了……
栾也短暂地扬起嘴角,又放下。
可能是因为离开柏明川太久,或者因为这段时间在雪湖村待得太舒服太自由,又或者仅仅是因为……想到了樊青。
哪怕这次柏明川用了这样的方式来提醒自己,栾也居然难得的没有犯病。
他只是有一点轻微的恐惧。
不是看到柏明丞的邮箱又突然给自己发邮件的恐惧。
而是那种又要被拖回过去的时间里,体会那种在大街上惊恐发作,几天不能出门,甚至不能拉开窗帘的恐惧。
栾也长长吐了一口气,重新抽出一支烟放进嘴里,伸手去摸打火机。
还没拿到,旁边的手机又震动了两下。栾也扫了一眼,樊青发来一张图片。
栾也停顿了一下,先拿起手机点开了樊青的消息。
樊青拍了一张后备箱的图片,里面满满当当。石榴、橘子,两大袋葡萄……栾也拉大图片,还看到了几袋鸡蛋和腊肠,以及两盒小酥肉。
樊青还发来了一条消息:奶奶非得让我带点腊肠给大学舍友,我都不知道他们收到以后怎么吃。
栾也一下子笑了,刚才那点恐惧顷刻间跑得没影了。
樊青接着发:给你带了葡萄。
栾也:看到了,熟了的全被你扫荡干净了吧。
樊青:嗯,给大家都分点。反正以前吃不完我奶奶都摘了喂鸡。
栾也:?
樊青: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栾也笑得不行,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樊青回复:傍晚能到。
栾也:到了过来吧,有点想你。
樊青盯着最后四个字看了半天,原本因为离家有点惆怅的心情猛然间好了不少,甚至忍不住笑了。
他刚发了一个:知道了。奶奶从背后拍他两下,嗓门很大:“乐什么呢?”
“没什么。”樊青飞快收起手机,转头一看,老太太又放了一袋无花果进去。
“这个就别带学校了,熟透了,再不吃就烂了。”她叮嘱道:“一天吃三五个,抓紧吃。”
“欸。”樊青哭笑不得,点点头:“知道了。”
“给你爸妈磕头了没有?”
“早上磕过了,和他们说我要去上学了。”樊青说。
奶奶满意地点了点头,从衣服里掏出一个鲜红的塑料袋,解开,里面用手帕包了一叠钱。
“别给我钱。”樊青立刻说,“你自己留着用。”
“我自己种菜自己种地,没有要用钱的。”老太太说,“你上学不花钱啊?”
“上学的钱我有。以前攒的,假期挣的,还有前几天收的红包。”樊青飞快把塑料袋重新系上,不由分说塞回奶奶的衣服兜里。
“下学期的都够了。”
奶奶看他一眼:“真的啊?”
樊青笑笑:“真的,不骗你。”
老太太总算不往外掏钱了,转头翻开另一个包:“那把这个带走。”
她重新掏出一个塑料袋,解开,里面是一个金灿灿的小葫芦,用红绳拴着,很耀眼。
“小时候给你打的,用你爸妈带回来的金子。”奶奶微微叹了口气,“保平安的。你太小担心丢了,也没给你带过几次,一直收着呢。”
她把小葫芦一包,连同帕子一起塞进樊青手里:“带着去,不喜欢就找个师傅换个手镯啊戒指什么的,自己喜欢的。”
“就这么——”樊青低头看着手里的东西,眼眶一热。“给我啊。”
“本来就是你的东西,不给你给谁。”奶奶笑了,拍拍他。“一晃眼都十八岁了,在外面平平安安的啊。”
樊青接过去小心放进包里,笑着点点头:“知道了。”
“行了,去吧。”奶奶说。
樊青没转身,伸手一把抱住了对方。他个子高出去不少,俯身低着头,在奶奶肩膀上靠了靠。
“自己在家小心点,干不动的活叫叫邻居,别逞强。冬天黑得早就别上山了,不好走。我的电话写挂历上了,最上面那个,有事就给我打。”
“哎哟,没见过小伙子这么啰嗦的。”奶奶笑了,“去吧去吧。”
樊青终于松开手上了车,出院子上了路,樊青探出头冲着奶奶大声喊了一句:“客厅茶几上放了五百块钱,给你的!记得用!”
这通先斩后奏让门口的奶奶愣了一下,想要追出来:“给我留什么钱啊你!自己拿着啊!”
樊青笑笑,车转过路口,后视镜里的影子逐渐变小,模糊。
他时间估算得差不多,太阳刚落山就到了雪湖村。他先把车里的东西全拿了出来。实在带不去学校的水果腊肠鸡蛋分了好几份。一份留给了李哥,其他分别是去见山的,乔飞白的,木阿奶的,还有栾也。
他先给栾也发了个消息,问对方在不在家。
栾也没回复。
樊青等了会儿,又拍了拍对方的头像。
栾也没设计自动回复,樊青盯着聊天框,除了系统提示,对方依然没有回应。
他有点焦躁,迟疑了三秒,直接打了个电话。
这次栾也接通了。
”回来了?“
语气很轻松,好像和平时没什么不同。樊青稍微安心了点:“嗯,你在家吗?”
“按照你的要求,在外面踩点。”栾也说。
樊青边笑边问:“在哪儿踩?”
栾也那边明显带着外面的风声:“刚踩到戏台,过来吧。”
樊青飞奔上楼穿了件外套,出了门往戏台方向跑过去。
傍晚散步的人三三两两,反正不如那天晚上那么空。所以栾也没坐在戏台上,坐到了戏台对对面的青树底下。将暗未暗的天色里,他穿了件浅蓝色的短袖,看起来特别清爽。
见到樊青跑过来,栾也冲他勾起嘴角,张开了胳膊。
不远处还有几个游客在拍照,男女都有。
但是对着的是戏台。
但是天还没黑。
但是没人注意他俩。
但是……
樊青加快步伐,过去抱住了栾也。
但是,他真的很想栾也。
抱了大概有五六秒,栾也抬眼扫了一圈,不远处拍照的游客里,其中一个回头看了他俩一眼,又转过去了。
他侧过脸在樊青耳尖亲了一口,低声道:“再不撒手人家改拍我俩了。”
樊青笑着在栾也耳边蹭了一下,松开手,坐到他旁边。
“你今天怎么出来了?”樊青问。
“乔飞白爸妈明天就走,在楼下谈心,依依惜别的。”樊青手撑在石阶上,栾也勾了一下他的小指。“我出来溜达一圈。”
说完,栾也注视着樊青:“回去吃得挺好?”
“胖了吗?”樊青不自觉坐直,摸了一下自己的脸。“我奶奶天天给我炖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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